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樺樹皮小屋~榮獲行政院新聞局推薦中小學生優良課外讀物
The Birchbark House
作者:露意絲.艾芮綺(Louise Erdrich)
繪者:
譯者:葉肯昕
叢書系列:奧林專區精品好讀系列
書籍編號:OLCE011
ISBN:957-0391-40-5
240頁 / 平裝 / 21 cm × 14.8 cm
出版日期:2004 年 03 月 15 日
定價:220元 / 優惠價:198
媲美迪士尼系列電影的溫馨故事~~獲台北市教育局評選為93年度優良好書


  這是一個充滿人文關懷的溫馨故事。
  故事以七歲的印地安女孩奧瑪卡雅為主角,
  敘述十九世紀初北美印地安人的生活,和與白人接觸後所遭遇的變故。

  原本純樸恬靜的原住民,因為一個白人帶來的傳染病—天花,
  而讓整個族群陷入不安、惶恐的死亡陰影中。
  這可怕的傳染病隔離了家人,凡是接觸過病人的,都有發病的可能,都必須被隔離……

  是的。你是不是對這樣的描述很眼熟?
  是的。就在不久前,我們也一樣經歷過類似的恐懼。因為SARS!

  想想,十九世紀初北美的印地安人竟然和我們經歷了幾乎一致的變故考驗。人生,真是奇妙哪!
  可怕的病奪走了人的生命,在最艱難時,卻又同時展現了人性最光輝的一面……
  在疫病漫生、天災人禍不斷的二十一世紀之初,這個先民在災厄中為生存奮鬥的感人故事,帶給我們許多溫暖和啟示。

  本書在美國獲得極大迴響。
  除了是教育孩子們認識美國原住民生活的絕佳教材,作者扣人心弦的鋪陳,和歷歷如繪的生動描述,更讓本書成為大朋友小朋友共讀分享的最愛。


【延伸閱讀】
※ 出賣笑容的孩子,精品好讀系列。
※ 夢想的希望號,精品好讀系列。
※ 孩子的冬天,精品好讀系列。
※ 愛的郵差,保羅,精品好讀系列。
※ 矮先生,精品好讀系列。
※一路上有你,畫匣子系列。

 

 

原文書名:The Birchbark House
原出版語言:英文。

 

 

【關於作者】

露意絲.艾芮綺(Louise Erdrich)


  1954年出生於美國明尼蘇達州。
  父親為德裔美國人,母親是北美烏龜山原住民保護區歐吉布威族人(The Turtle Mountain Band of Ojibwa),雙親皆長年服務於部落保護區內的印地安事務學校(Indian Affairs School)。
  外祖父則曾任部落酋長。
  作者擁有人類學學位,詩文創作甚繁,多次獲獎。
  本書為其第一部青少年小說作品。


【關於譯者】
葉肯昕

 

  東海外文系畢業,現為專職譯者。
  譯有《舞者之歌》(允晨文化),《365天,天天都發光》(探索文化),《親師合作》(桂冠圖書)等譯作。

 

 

 

【楔子】來自精靈之島的女孩

女娃兒是島上唯一存活的人類。此刻,那個疲憊不堪的男亞尼遜那貝格(註一)族人已經到達這個島上,他的手中拿著毛皮,憂心忡忡地站在岩岸旁。這個外地來的船夫遠遠地看著小嬰孩以繞圈圈的方式在地上爬行,嚶嚶地啜泣著,看起來好可憐。小女娃兒的身上穿著上好羊毛所作成的小衣服,衣服上還繡著珠子和緞帶,她的鹿皮新鞋是一針一線、仔仔細細縫起來的。很顯然地,她曾經被所有人深深寵愛著;然而,這些疼愛她的人如今卻已離她而去。大火是無情的。不幸的往生者被包裹在毛毯中,身體微微縮著,彷彿只是睡著了一樣。「天花」,奪走了他們的生命。

一想到疾病已經侵襲了這個島上的居民,船夫們就嚇得直打哆嗦。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推斷這個僅存的小嬰兒鐵定也染病了。「她一定是生病了。」、「你看她多虛弱啊!」當小女娃兒依靠在其中一個蓋著毯子的軀體邊時,一個男人的聲音這麼說著。「就讓她睡吧。」好多白頸小麻雀正鳴唱著,牠們的歌聲有節奏地顫抖著,聽起來是那麼地悅耳動人,和底下那寂靜到了極點的駭人氣氛形成極為強烈的對比。一個接一個,船夫們陸續轉身離開。他們全都回到獨木舟上了。

在前往下一個島嶼的路途中,每個人都好安靜,彷彿心事重重的樣子。有些人甚至面色凝重。還有人眼眶溢滿了淚水。他的名字叫做哈特;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並且決定當他回家之後一定要跟她說說這個小女娃兒的故事。如果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願意挺身而出,解救那個小女娃兒,那個人一定是他的妻子。想到妻子,他不由自主地打起一陣寒顫。她的名字叫塔羅,不得不承認,哈特有時候還真受不了她的脾氣。但是,他其實是很欽佩她的勇氣的。和自己不一樣的是,他的妻子總是無懼於任何挑戰與打擊--這一點讓哈特有點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註一:Anishinabe,歐吉布威族(Ojibway)印地安人和契帕瓦族(Chippewa)印第安人的原始稱呼。他們是居住在北美洲森林地帶的的美洲原住民。現在,這些歐吉布威族群們定居在下列這些原住民保護區內:密西根、威斯康辛、明尼蘇達、北達科他、安大略湖區、曼尼托巴湖區、蒙大那,以及薩克斯奇萬。

 【Neebin  夏日】
01. 樺樹皮小屋
02. 老塔羅
03. 返家
04. 烏鴉安地格
      ——爹爹的鬼故事

【Dagwaging  秋時】
05. 魚尾煙管
06. 品屈
07. 搬遷
08. 初雪

【Biboon  冬季】
09. 藍色蕨類食物
      ——奶奶的故事:在湖的黑暗地帶捕魚
10. 不速之客
11. 飢餓
      ——那亞波若和麝鼠創造大地的故事 

【Zeegwun  春天】
12. 楓糖季節 
13. 獨角的庇護
14. 週而復始

索引

【Neebin 夏日】

chapter 1 樺樹皮小屋

她叫做奧瑪卡雅,也叫「小青蛙」,因為她生命的第一步是跳出來的。經過七個冬天,奧瑪卡雅已經是個機伶又善解人意的小女孩,棕色的眼珠閃耀著光芒,笑起來的時候嘴巴咧得大大的,露出牙齒,只不過少了兩顆門牙。她摸摸自己的上唇,不太習慣牙齒突然不見,卻也等不及新長好的牙齒填滿完美的笑容。奧瑪卡雅看著沼澤絲綢般的表面,準備像「小青蛙」那樣躍過泥沼;這一跳,安全抵達一個小圓丘,再縱身一躍,順利降落在突起的老樹殘株頂端,取得平衡之後,她四下望了望。沼澤裡波光粼粼、漣漪輕泛,岸邊荒草漫生。泥地中成群的烏龜在陽光下打盹。世界如此寧靜,奧瑪卡雅幾乎聽得見自己眨眼的聲音。只有孤獨的白頸雀甜美的啼聲劃過清冷的深林上空。

「我找到了!」突然間,奶奶娜可米大叫一聲。

奧瑪卡雅嚇了一跳,雙腳竟開始打滑,手臂頻頻在空中畫圈。她搖搖晃晃,最後還是保持了平衡。她飛身輕躍兩大步,接著奮力一跳,再度站上乾燥的地面。踩著一地濕軟的落葉和苔蘚,奧瑪卡雅走入森林裡,林中鳥雀啁啾相應,唱和著歸巢曲。

「妳在哪裡啊?」娜可米又喊了一遍。「我找到樹了!」
「我來啦!」奧瑪卡雅回應奶奶的呼喊聲。

現在正是春天,砍白樺樹皮的季節。

整個冬天,奧瑪卡雅的家人都住在拉波茵(La Pointe)村莊邊緣一間充滿香柏味的小木屋中,這個村莊座落在蘇必略湖(Lake Superior)中,奧瑪卡雅的族人稱之為「孟寧瓦那康寧(註一)」的金胸啄木鳥之島上。每當大地回暖,白樺樹皮屋便在娜可米的巧手下大體成形。剛冒出來的、幼嫩小巧的葉子透過陽光的照射,斑駁的光線在她美麗、有著柔和細紋的臉上游移。她一手揮著從屁股的珠飾小袋中拿起的銳利刀子,另一手握著菸草。娜可米已經準備好向族人喚做曼尼土氏(manitous,神靈,住在歐吉布威世界中,時常託夢給他的族人)的神靈獻祭。神靈們很喜愛菸草。這時,奧瑪卡雅正大力地敲擊著奶奶剛才發現的白樺樹。

「對,在這裡,就在這兒!就這棵樹!」

經過七個冬天的成長,奧瑪卡雅身材變得更削瘦、結實、而且強壯。她用一根腐壞的大木棍,用力敲擊白樺樹幹。

「崩尼!(Booni!)」娜可米用族語指揮她。「別動!」娜可米走到樹旁,將皮革般強韌、爪子狀的手掌貼在平滑的樹皮上,抓出裂縫所在的位置。「就是這兒了,」她下了決定,眼睛閃閃發光地看著孫女兒。「這是塊好木材。」

「好了嗎?」
「戈給(Geget,強調語氣,當然、真的),」奶奶以族語說著。「沒問題啦!」

娜可米的菸草袋以藍色和白色的珠子裝飾成煙斗的形狀。自奧瑪卡雅有記憶以來,這個袋子就存在了。娜可米跟曼尼土氏神靈祝禱時,手一邊伸進去沾了些菸草。

「老姊姊啊,」她對白樺樹說,「我們需要您的樹皮來遮風避雨呀!」娜可米將甜美芬芳的祭物留在樹幹旁,接著仔細凝視,判斷要從哪裡開始第一刀。猛然間,她握緊鋒利的刀子劈入樹皮。奧瑪卡雅往後一退。金色、綠色相互輝映的光線灑在她們的臉龐。小白花從枯葉堆中探出頭來。在最陰暗隱蔽的地方,還有零星的殘雪,但是現在陽光卻很炙熱。啪!奶奶揮刀了,刀刀精準,滿溢著春日露水的白樺樹皮,幾乎整片從樹身剝開了!

奧瑪卡雅和奶奶一同把樹皮小心翼翼地推到旁邊,然後開始一條一條地剝。奶奶和奧瑪卡雅提著淺紅棕色的薄樹皮卷走出樹林,沿著小徑來到水源附近的一處特殊地點。

她們要在這裡搭造白樺樹皮屋。

濕地會引起娜可米的老骨頭犯疼,所以她舖開棕色的香蒲草蓆,坐在上面縫白樺樹皮。奧瑪卡雅則幫忙把堅韌的菩提樹繩穿過娜可米用錐子打好的洞。同時,媽媽和奧瑪卡雅的姊姊則將彎曲的柳條編成框架。終於,隨著日光消褪,大夥兒把樺樹皮做成的蓆子綁到柳條編成的屋子框架上,柔軟樹苗組成的骨架到此就完成一半了。樺樹皮作成的蓆子鋪在上面當成屋頂擋雨,每一張樹皮都要與下一張牢固地連在一起,才不會被暴風雨吹落。屋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物品佈置得精心講究、令人艷羨,然後大家搬了進去。孩子們——奧瑪卡雅的弟弟小品屈、貝比尼娃、奧瑪卡雅漂亮的姊姊安潔琳、還有奧瑪卡雅自己——把各人的毯子一張一張鋪在石火坑週圍。然後媽媽和娜可米從柳條架上拿下煙灰色織袋掛好,那是用來裝稻米、工具、器械、以及各種藥物的。

奧瑪卡雅一家人屬於亞尼遜那貝格族,這個島為他們所擁有。她的爹爹從事毛皮生意買賣,常常都不在家,忙著划乘龐大的獨木舟,為毛皮公司做生意;有時候也會自己設下各種陷阱來捕捉動物。奧瑪卡雅的媽媽有個暱稱是「黃水壺」,她是個急性子,但總是笑容可掬,並用銳利的眼光觀察週遭的世界。「黃水壺」看起來精明能幹、漂亮動人,她的笑容看似落落大方,卻又帶點神秘邪氣,但同時又很和善。對於孩子們,她可一點也不馬虎——沒做完的工作從來逃不過她的眼睛,想在大清早扔下用來生火的木柴和爐子裡煮的沸水悄悄溜走,根本就是異想天開。況且,就算媽媽沒留神孩子們去了哪,奧瑪卡雅的姊姊安潔琳也會注意到。

安潔琳是聰明伶俐又美麗的女孩,許多過路人都會忍不住停下來看看她。她有一頭濃密的秀髮,靈巧無比的雙手。她所設計的串珠排得整整齊齊,手縫的針線不曾歪歪斜斜過。不論是走路或是跳舞,安潔琳舉手投足所呈現出來的風采既明朗又優雅,她是這樣完美,簡直讓奧瑪卡雅沮喪極了,但是奧瑪卡雅還是盼望自己有一天能出落得像安潔琳般標緻可人。有時候,她會很糗地發覺,自己竟像一隻小狗般亦步亦趨地跟在安潔琳的屁股後面。當然囉,大多數時間裡安潔琳對奧瑪卡雅都很友善,允許她這樣跟著自己,讓她遠遠地崇拜自己。但有時候她說的話卻像蜜蜂螫人般尖銳刺痛,讓奧瑪卡雅只能偷偷掉眼淚,但她的姊姊卻完全不曉得有這麼一回事,或者根本也不曾放在心上,因為安潔琳跟所有英俊、美麗的人一樣都患了一種毛病,就是有時會讓人感到難以親近。

事實上,奧瑪卡雅的小弟弟品屈才是生活中真正令她頭疼的問題呢。令人難過的是,她也不能向任何人吐露這個心聲——她其實並不喜歡小品屈,奧瑪卡雅老覺得這個弟弟有點不對勁——怎麼那麼貪心、又那樣地吵鬧呀!可是,就算小品屈的行徑這麼地乖張調皮,他卻深深地被母親牽掛著,常常有機會一直黏在她身旁。他簡直已經奪走母親所有的注意力了,甚至比最小的貝比尼娃還受寵呢!小品屈最會用肥肥粗粗的小手抓住媽媽的裙子,只要晚一點奪到柳條娃娃、小石人,或其他像是食物啦、剛發現的特殊漂流物……等東西,甚至包括奧瑪卡雅最喜愛的、靠近奶奶旁邊的睡覺位置,他就會對著奧瑪卡雅大小聲。小品屈認為自己理所當然地應該擁有一切。

幸好還有尼娃讓她覺得寬慰。他好讓人窩心,讓奧瑪卡雅時常認為他就是自己的小寶貝。當然,事實上她沒抱過尼娃幾次,因為他還太小了。雖然這樣,她仍然很確定尼娃喜歡自己甚於喜歡安潔琳,小品屈就更甭提了。有時媽媽抱他時,尼娃會張開雙手迎向她,奧瑪卡雅逗他時,他會開心地大叫。(我要試讀~

註一:「孟寧瓦那康寧」Moningwanaykaning,金胸啄木鳥之島(Island of the Golden-Breasted Woodpecker),也叫做瑪德琳島(Madeline Island),蘇必略湖南邊阿帕斯托島群中最大的一座,亞尼遜那貝格族人的精神故鄉。

chapter 2 老塔羅

雖然老塔羅住在鎮上,但是她強悍、古怪的個性,顯得與人格格不入,彷彿只能容身於廣大黑暗的幽林裡。她膝下沒有任何兒女,三任夫婿先後趁夜晚偷偷溜走,從此音訊全無。無人知曉年輕時的塔羅到底做了什麼事情趕走他們。或許是很可怕的事情吧!當老塔羅的最後一任丈夫離開之後,她的臉一下子變得蒼老起來,雖然其他方面並沒有相對衰退。她是個頭高瘦的婦女,有6呎高,身材修長,很能幹,養了幾隻對她忠心耿耿,與其說是狗,不如說是像極了狼的兇猛動物。捕殺野熊的時候,老塔羅常會帶著一群狗和她的槍,或甚至是用來練習射擊斷裂樹根的鋒利的茅。她的狗像牛一樣地結實,尤其是那條大黃狗,牠的腿既修長又充滿彈力,正顯出牠具有狼的血統。

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老塔羅對奧瑪卡雅的態度,似乎跟其他孩子們有點不太一樣。她不會對她大喊大叫,也不會極盡所能地輕蔑她,不會叫她離小屋遠一點,也不會叫狗群追她。奧瑪卡雅心裡想,或許這是因為老塔羅尊重她的媽媽和奶奶的緣故吧。老塔羅幾乎沒把誰放在眼裡,因此,這又別具意義了。奶奶、媽媽,和老塔羅三個女人時常在黃昏時分聚在一起談天說地。此外,喜愛狩獵且獵術精湛的老塔羅,會在爹爹出門在外時,和她們分享獵物。有時早上醒來,奧瑪卡雅的家人會在門口發現一隻鹿的後腿肉、一塊熊肉、或是一兩隻魚。事實上,現在回想起來,老塔羅甚至還分擔過麋鹿皮的清理工作呢。老塔羅總喜歡在三更半夜送獵貨,不過這又是另一樁事啦。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歡在晚上外出,因為當貓頭鷹爺爺在夜裡出來扣扣扣、扣扣扣叫的時後,誰知道會出什麼事。

不過,當然了,老塔羅是什麼也不怕的。

奧瑪卡雅小心翼翼地走近塔羅的小屋,因為外面有狗群。她在小路的末端站了一下,要轉彎前先為自己打打氣。有隻狗看起來特別討厭她——就是那隻大黃狗。奧瑪卡雅特別注意盡量不要去驚動牠,也不要一直瞪著牠陰沉、卑鄙的眼睛。曾經有那麼一次,這隻狗猛咬她,把她的裙擺給狠狠地嚼碎了。牠現在就擋在塔羅家的門口。奧瑪卡雅鼓足了勇氣,冷靜地深呼吸,接著往前走,把狗擠到一旁,好像蠻不在乎牠那頻頻滴著口水的牙齒;奧瑪卡雅不顯露任何恐懼神色地走過大黃狗,心想假如牠一衝過來,就狠狠地踢上一腳。大黃狗生氣地露出牙齒,發出難聽的低沉嗥叫,不過還是讓她安全地過去了。其他的狗——黑狗兒、尾巴斷掉的棕色狗、小白狗、還有無精打采的橘黃色小動物——都只是警覺地看著她,對她沒什麼太大興趣。

老塔羅好像已經知道奧瑪卡雅要來拿這把寶貴的剪刀,現在這把剪刀就放在她的大腿上,妥妥當當地裝在媽媽特別製作的手工紅羊毛珠飾小袋裡。老塔羅的腿直挺挺地伸出,像根柱子般,當她沉不住氣地抽著菸管,開始抖腳時,她腳上稀巴爛的馬卡林也跟著晃。她用大大的手握滿整個煙斗槽,那手臂長又有力。老塔羅身上所穿的陳舊藍洋裝領口可是用狐狸的牙齒修剪的,凹凹凸凸的折邊,中央部份的外圍縫著串珠。老塔羅在森林裡奔馳著,她在狩獵時對衣著的要求甚為嚴格,就這樣穿破了一雙又一雙的馬卡林。就連現在這雙,腳指頭也都已經從趾頭前扯破的車邊探出來。她把辮子往上塞入一頂有厚重帽緣的男帽裡。很少看到老塔羅沒戴帽子,即使在家裡,她也都習慣戴著;她的帽子上總別著一支金羽毛,就是賦予這座島嶼名字的金胸啄木鳥羽毛,鳥兒唧唧喳喳的叫聲在島上迴盪著。

「妳要剪刀是吧!」她的聲音聽來魯莽,卻不會不友善。
「是的,」奧瑪卡雅說,很高興老塔羅就在外頭。大黃狗現在知道自己不該威嚇奧瑪卡雅了。當然囉,老塔羅教訓牠了。
「你,」她對這隻齜牙咧嘴的狗尖叫著,「崩尼!閃開。最後一次警告你!碰她的話你就找死!」

大黃狗垂頭喪氣地走開了,牠縮頭縮腦,猥瑣地瞟著奧瑪卡雅。她彷彿聽見大黃狗說,下次我會逮著妳的!等到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吧!走著瞧!

鬆口氣後,奧瑪卡雅直接穿過其他狗兒,站到老塔羅的身旁。「阿濘(Ahneen,阿吉布威族語,熱情地和人打招呼的用語)!姑母好,」她熱情地招呼。「米諾阿雅桑那(Mino aya sana,祝你健康)。」她祝老婦人身體健康,並稱呼她「姑母」,因為這是一種親切的表示,雖然奧瑪卡雅還不真正清楚自己的感覺是什麼。說完後,她有禮貌地站著等候。老塔羅笑笑,點點頭,從鼻孔吹出一管煙。然後把手探進腰間的小袋中,摸了一下子後,忽然就拿出一小塊髒兮兮的楓糖,像岩石一樣的堅硬,而且美妙極了。

「這妳拿著,」她說,聲音乾乾啞啞的,好像用鹽醃過的樣子。「還有這個也是。」她把剪刀遞給奧瑪卡雅,並揮手看著她的背影逐漸沒入小徑;由於老塔羅從沒這樣友善過,奧瑪卡雅心滿意足地離去了。

在她踏上小徑前,奧瑪卡雅先到湖邊把放了好久的糖果沖洗乾淨。楓糖洗完後變得很漂亮,呈現出淡淡的金黃色、半透明的,上頭有深色的小黑點,吃起來很甜蜜。奧瑪卡雅走著,她用葉子包著這個寶貝。她邊走邊想,任何人甭想要和她分享這甜膩的堅果。她要怎麼分哪?奧瑪卡雅決定不要引起家裡的麻煩。而且,她突然覺得家裡面至少要有一個人,可以完完全全享受楓糖的魅力。她要把糖果砰個一聲丟進嘴裡。馬上!這樣做就會省下麻煩。哇哈哈!糖果十分地美味誘人,吃起來不但有春天的甜美,還有樹木的清香。她滿意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還發現糖果的滋味,足以省下她一路尋找摘採小徑上的莓子的氣力。

奧瑪卡雅的腳步愈來愈慢。一方面是因為麋鹿皮還等她弄。一方面她還在生姊姊的氣,她不想要看見安潔琳。她還感覺得到姊姊的腳狠狠地踩在她的背上。真希望有什麼方法能夠引起安潔琳的注意,讓她忌妒,讓她說,「可以給我一些莓子嗎?拜託,拜託嘛!」奧瑪卡雅幻想著,臉上出現恍神、傲慢的表情,她會慢吞吞地回答的!但是最糟糕的是,姊姊通常都跟她同一國,幫她計畫如何戲弄村裡的其他孩子、蒐集新的蕨類植物、設陷阱捕捉兔子、到鬼屋尋找留給鬼魂的糖或食物,或脫掉衣服和她一塊兒去游泳。姊姊無意的嘲笑深深刺傷了奧瑪卡雅的心,所以她不但要讓安潔琳吃驚萬分地笑,以她為傲、卻又忌妒她,還要讓她感覺糟透了,甚至遺憾一輩子。奧瑪卡雅慢慢地在路旁的陽光樹林邊緣尋找著奧蝶茗(Odaemin,心型的野莓,象徵第一個男人與女人間的愛情,部落稱之為「心莓」),一種小小的紅心莓。

她小心翼翼地將硬梆梆的糖果塊從嘴巴拿出來,再將它塞到葉子裡,放進裙子的口袋中。就在楓糖的味道從舌尖散去的同時,她彎下腰,推開柔軟的葉叢,找到了豐碩生長的小紅莓。啊呀!一顆、兩顆、三顆。她吃了好大一把。其他的,想到要讓姊姊和她一塊分享,她忍不住露齒一笑,不過前提是安潔琳先要改變她傲慢的行事作風才行。

突然間,前面的樹叢裡一陣沙沙作響,砰砰砰的聲音接著出現,奧瑪卡雅嚇得怔住。她對著黑漆漆的樹葉盯了好一下子。忽然砰的一響!從樹叢裡衝出來兩隻熊寶寶;熊寶寶慌忙地橫衝直撞,在奧瑪卡雅的跟前連滾帶翻,一副急呼呼的樣子,根本沒看到奧瑪卡雅嘛。一直到快撞上她的小腿時,牠們才以逗趣的吃驚表情試著要緊急煞車。結果,一隻跟奧瑪卡雅撞個滿懷,鼻子碰個哇哇叫。另一隻在半空中轉圈圈,著地後,還困惑地對著奧瑪卡雅搖頭晃腦。小熊兄弟看著她。慢慢地,她伸出放滿心莓的手。受到好奇心驅使所致,熊寶寶向前跳了一下,有一點慌慌張張,接著又往後退,然後再度戰戰兢兢地向前爬。較小的熊寶寶似乎大膽些,牠趨向前嗅嗅奧瑪卡雅的手。

現在,熊寶寶拿了一顆莓子,然後好像害怕自己的大膽行為似的跳開了。不過,隨之而來的莓子的甜美滋味似乎驅散了恐懼。兩隻熊寶寶現在搖搖晃晃地走向奧瑪卡雅,還裝腔作勢、凶狠地嗥叫著。牠們粉紅色的長舌頭舔噬了奧瑪卡雅手上的每一顆莓子,渴望快快將莓子從她的手上迅速地彈到自己的嘴巴裡。牠們看來很喜愛這個遊戲,就這樣持續玩了好幾個小時,一直到奧瑪卡雅站起來為止,熊寶寶又警戒地跌跌撞撞退回去。牠們圓圓胖胖的屁股滾來滾去好像在玩球似的,奧瑪卡雅放聲大笑,了解牠們可能把自己當成同伴了。而熊寶寶們吃驚的樣子,就像奧瑪卡雅第一次看見商人卡竇特拿出來展示的玻璃石,他說那是望遠鏡,可以放在手上伸長,變成圓圓長長、閃閃發光的管子。

她又彎下腰來。「阿濘(Ahneen,招呼語),小兄弟們,」她友善地對牠們打招呼,牠們靠了過來。她向四週望望。沒看見母熊。奧瑪卡雅很清楚自己不該這麼靠近這兩隻熊寶寶,但是話說回來,牠們似乎被母熊拋棄了。她再度四處張望。牠們是孤兒哩!說不準母熊的皮早就鋪在老塔羅的床上啦!雖然她最近並沒聽說任何剛被捕殺的獵物的消息;不過,到現在還沒看見母熊的蹤影,而這兩隻小熊看起來又這麼地飢腸轆轆。奧瑪卡雅想像著她如果領著這兩個新弟弟回家時,大姊姊安潔琳鐵定會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奧瑪卡雅熱烈地開始計畫勝利的返家之路。她會和熊寶寶一起進入小空地,一隻跟在她前面,一隻跟在她後頭。每個人都會讓出路來,一臉詫異。她會領著熊寶寶們繞火堆四圈後,然後再帶其中一隻給安潔琳看,這下子她可會對自己刮目相看了吧。

意外的發生總是沒有絲毫的預警。這一會兒,奧瑪卡雅正搖擺著一枝長滿葉片的樹枝,在地面上搖著隨意晃著,好讓熊寶寶們撲上去咬個痛快。下一會兒她就發現好像有人在拍自己的背,瞬間她已經被翻過來,壓在一隻巨大、強壯、很有份量,還發出噁心惡臭的東西下面——那就是母熊,熊媽媽甚至還對著她呼出一口充滿腐敗老鹿皮、爛掉甘藍菜、以及腐敗蘑菇的臭味。天呀!這東西真是恐怖,奧瑪卡雅後來知道,雖然她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當時她反射似地打開盒子,把剪刀從裡頭拿出來,並將尖銳的尾端對準熊的心臟。不過她並沒有真的把剪刀當刀子用。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夠動。倘若熊開始抓咬,她必須拿剪刀刺向熊強壯的肋骨。如果能夠,奧瑪卡雅一定要用盡她所有的氣力,抓住圓柄,然後把刀刃用力地刺到底,趁著熊感受到劇烈的痛楚時敏捷地跳開。倘若她無法脫身,奧瑪卡雅知道自己必須捲成像一顆球,準備承受熊的震怒。她很可能會被從頭至腳地猛抓,然後咬成碎片,她的屍體會支離破碎地散佈在地上。

在熊媽媽開始行動前,奧瑪卡雅知道自己應該保持不動,或者盡量保持不動,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有好長一段時間,熊極盡所能地瞪著她虛弱的眼睛,聽聽她,然後大部分時間都在嗅嗅她。熊聞聞奧瑪卡雅吃的燉鹿肉味道,野洋蔥調味,還有老塔羅塞到她口袋裡那布滿塵埃的楓糖。她多麼希望熊不要聞到捕熊狗的味道,也不要聞到老塔羅耳垂上的銀環吊著的熊爪子。或許熊聞到的味道是奶奶友善的觸摸、媽媽由獸骨和雲杉木製成的梳子、小弟弟依偎的身軀、她曾睡過的獸皮與草蓆,還有昨夜才又哭鬧的小品屈的味道。熊聞了奧瑪卡雅皮膚上擦的,以自己親戚做成、人們用來驅蚊的熊油膏味道,以及前天晚上魚的味道,甚至她吃的莓子的味道。熊都聞遍了。

奧瑪卡雅只能跟著一起聞。熊什麼都吃,這隻熊顯然才剛吃了又老又腐敗的東西。天哪!奧瑪卡雅微弱地呼吸。或許她只想要遠離熊呼出來的死屍氣息,所以忽然間合起剪刀,剪下一小撮熊毛,然後為了要掩飾犯錯的恐懼,她開始說話了。「娜可米,」她對熊說,稱熊為奶奶。「我並沒有要傷害牠們,只是在跟妳的孩子玩耍。賈溫,盎吉達(Gaween onjidah,對不起),請原諒我。」

熊用手掌盤住奧瑪卡雅,不過那似乎只是警示意味,並沒有野蠻地要傷害她。接著,熊往後退了,牠的鼻子動著,好像能嗅出人類語言的意義。受到這樣的鼓勵,奧瑪卡雅繼續說。「我餵牠們吃了一些莓子。我想帶牠們回家,收養牠們,讓牠們像我的小兄弟般住在我家。不過現在妳來了,奶奶,我會安靜地離開。我手中的剪刀不是用來捕獵,而是用來縫紉的。跟妳的尖牙利爪相比,實在微不足道。」

沒有錯,熊從喉嚨深處發出咯咯聲,並露出牠用來撕扯的、又彎又長的黃牙時,奧瑪卡雅的聲音微微顫抖著。不過,在算計過所有味道,並篩選出可以作為考量的資訊後,熊似乎判斷奧瑪卡雅不具威脅感。牠一屁股坐回去,就像一隻大狗;然後轉過頭,簡單迅速地給了其中一隻熊寶寶一巴掌,讓牠從奧瑪卡雅身邊滾開。似乎是要告訴牠們,靠近人類的動物是錯的,必須即刻離開。奧瑪卡雅的心痛苦地緊揪著。顯然地,她保存了自己的生命,卻感覺失去了新的小兄弟。

「我沒有傷害牠們的意思,」她又說了一遍。小熊寶寶趴在媽媽身上黏著她。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大熊就這樣冷靜地和牠們並坐著,思考著該往哪裡去。然後,不慌不忙地,牠們三個連成一片深色毛皮海般同時起身。啟程前,其中一隻熊弟弟甚至還脫隊,試著再一次靠近奧瑪卡雅。另外一隻則渴望地看著她;然而,大熊媽媽還是堅決地用她的鼻子頂了頂寶寶們,轉身邁入小徑。

chapter 3 家

 

奧瑪卡雅帶剪刀回家後,安靜地從母親的皮袋中拿起鹿骨,沒人叫她就開始處理麋鹿皮。母親有點驚訝地看著她,什麼話也沒說。安潔琳說她本來要弄的,但奧瑪卡雅只是搖搖頭。「去游泳吧,」她跟姊姊說,「看看昨晚的浪潮把什麼沖上岸了。抓一些螯蝦,阿夏戈辛(Ashaageshinh,淡水螯蝦),要注意牠們的爪子。我沒辦法幫忙了。」

安潔琳和媽媽看著奧瑪卡雅的樣子,就像是她們聽錯了似的。不過當奧瑪卡雅點點頭,表示她說的是真的時,媽媽也接著點點頭,安潔琳於是開心地出發了。她現在每天都必須做大人的工作,很少有時間玩。安潔琳充滿希望地望著揮手叫她到岸邊玩的母親。她愈跑愈遠,穿著薄薄的夏季馬卡林蹦蹦跳跳,柔軟的舊手工洋裝搖曳著。

貝比尼娃在他的提金納甘(Tikinagun,搖籃)裡睡覺。小弟弟品屈正用一塊石頭謀殺他的柳條娃娃。奧瑪卡雅現在專注於她手上的工作活兒。她得想想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無聊的工作正是她想要的。她的心思可以四處遊走。她嘆了一口氣,獸皮的味道和身旁嗡嗡叫的蒼蠅讓她不舒服。幸好有微風吹散了一些味道。她一邊摩擦獸皮,一邊讓思緒漫遊。

奧瑪卡雅愈去想和熊媽媽的相遇經過,愈確定她們之間出現了某種自己也無法了解的溝通。不是言語,或許她們是以味道在溝通,也或許是以一種感覺語言在溝通——她的恐懼,熊的憐憫。或許是奶奶的叮嚀救了她一命。娜可米曾告訴她,必須以最崇高的敬意來對待熊,將牠們當成最寶貴的親人,因為熊有人的特質,沒有人能真正了解熊。可是熊卻相當了解人。

當熊被人捕殺,剝下毛皮後,奧瑪卡雅曉得那看起來像極了一個人形。她還聽說熊會哭跟笑,就像人們一樣。奶奶有次看見一隻熊在臂彎裡搖著小熊,就像人類母親搖著小孩一樣。島上沒有人會隨意亂扔熊骨。人們存著尊敬將每隻熊的骨頭收集在一起埋葬。在熊肉餐宴時,熊的頭顱會結上緞帶,放在上好的紅布上,以表示崇敬之意。

是的,剛剛所發生的事情,的的確確讓奧瑪卡雅的思緒整個都沈澱了下來。當她刮去隱藏在獸皮背面,那殘存的肉屑與軟骨時,她的腦子裡變得空蕩蕩地,彷彿有一種詭異的,昏暗的氛圍籠罩住她的內心。有時念頭突然迸出。有時聲音突然出現。諸如此類的情形偶而會發生。接下來,便會有一種似有若無,讓人感到茫茫然的感覺略過她的心頭。一旦奧瑪卡雅試圖想要了解更多一些,她往往也真的能夠獲知更多的訊息,就像是她總會在無意間聽見兩個靈魂在對話。

奧瑪卡雅繼續刨著獸皮,也繼續遊蕩在茫茫然的思緒裡,曾經有那麼一刻,她幾乎感覺得到熊媽媽的存在,感覺到牠充滿力量地靠在自己的雙肩上。雖然沒有任何的訊息,雖然事實上根本不曾出現熊的氣味,沒有熊的吼叫聲,也沒有熊的足跡出沒,奧瑪卡雅的內心,依然閃爍著光亮。她把注意力轉回到工作上,她知道熊剛剛已經來拜訪過她。她知道熊在上一回相遇之後便隨著她回家。她知道,當她需要熊的時候,便可以與牠聯繫上。雖然奧瑪卡雅無法很清楚地敘述這種感覺,但是她知道,熊懂得她說過的話,就像她也懂得熊所要表達的是什麼。理了理自己的思緒,奧瑪卡雅愉悅地回過身來,雙手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整個下午,奧瑪卡雅十分賣力地工作著。她的奶奶娜可米,則以一種銳利的、過於講究的眼神,監視著她所完成的物品。娜可米告訴奧瑪卡雅,她把這些工作做得那麼地完美,就像是一個已經十分成熟的大人所做的一樣。而媽媽則承諾了要為奧瑪卡雅縫製一雙特別的,冬天專用的馬卡林;就連安潔琳都大方地拿出她的緞帶,幫奧瑪卡雅編織她的頭髮。

尼娃的名字,代表「第四」的意思,大家一開始會這麼叫他,就是因為他是家中第四個出生的孩子。不過,娜可米說,是到了該幫尼娃取一個真正的名字的時候了。貝比尼娃曾經是個精靈,他來到這個地方定居,並且隨時會決定要不要繼續待下去。娜可米要奧瑪卡雅特別小心地照顧他,因為他呀,小貝比尼娃,他也許會因為感受到姊姊們的想法,因而做出離開家園到外地去的決定呢。因此,奧瑪卡雅總是十分溫柔地對待著他。她總是小心翼翼地搖動著那個由樹枝編織成的網所支撐著的,讓貝比尼娃躺臥的搖籃。她細心地收集具有吸水性的苔蘚和腐朽的老橡木,將這些材料塞到搖籃的下方,當作貝比尼娃的尿布。奧瑪卡雅有規律地搖動著堅固的搖籃,還有那被牢牢繫在搖籃前方,用來守護著貝比尼娃的煙草環節和白樺樹枝。當媽媽不注意的時候,奧瑪卡雅會偷偷地餵尼娃吃幾小口的上等食物。在她的心中,對貝比尼娃充滿了無可名狀的愛,她懇求母親讓她帶尼娃出去,背他到湖邊玩耍。

母親笑了笑,溫柔地撫摸奧瑪卡雅的頭髮。「賈溫(Gaween,不行)。妳還太小。」奶奶給了她一個柳條娃娃,要她哄貝比睡覺,然後去和小品屈玩。可是她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品屈會跳到她的背上大喊「前進!」他會拉著奧瑪卡雅的辮子,把她當成弓箭的靶子。他會弄倒她用湖畔鵝卵石所做的石娃娃和石人兒。他會毀掉海灘上的石人村。不,她才不跟他玩呢!小品屈?甭想!

和熊的邂逅後,夏天很快地過了大半。奧瑪卡雅還是時常陷入沉思。她幾乎每天都幫忙犁玉米田,從來沒有一聲抱怨。她態度和善,辛勤工作而且很有耐性。可是她幾乎迷失在自己的思緒裡。有人跟她說話時,她會被嚇一跳;奧瑪卡雅通常很早就睡了,而且睡得很久,每個夜晚她總是會作許多夢,卻又記不得前晚的夢裡探險。她有時還會暈眩,奶奶說這意謂著她對於神靈有特別的感應。有一天,母親跟奶奶說,「假如她不是這麼小的話,我會給她菸草的。」

奶奶深邃又有先見之明的雙眼看透了奧瑪卡雅。她似乎將孫女兒從裡到外都給參透了。她看著奧瑪卡雅好長一段時間,然後搖搖頭。不,時候還沒到。當一位母親將菸草放到孩子臉上時,那是孩子必須餓肚子以領受異象、領受力量的表徵。黑著臉的孩子幾天沒吃,有時會獨自在森林裡生活,直到神靈憐憫他,以某個特別的異象、特別的來訪、特別的資訊來幫助他。但是根據娜可米的說法,奧瑪卡雅還太小了,這讓媽媽邊挑著火邊擔心著。她得考慮許多事情,包括貝比尼娃的起名。小寶寶顯得躁動,想要爬出搖籃,就好像急著要有個名字一樣。

島上有七、八個人擁有為貝比尼娃命名的權利。麥斯克瑞特姑母是其中一個。雷鳴日、天鵝、老人米格旺斯,還有一個叫做瓦斑尼克威的年邁女士都知道如何做夢起名。媽媽已經請他們試過了。但是都還沒人夢到尼娃的名字。「因為某種緣故,」麥斯克瑞特姑母說,「遲遲沒有夢境。」她甚至還在森林裡禁食和睡覺,但是神靈很固執。

夢過許多名字的老瓦斑尼克威也沒名字給尼娃,不過她說在為男孩起名前,不會為其他嬰孩命名。在這期間,貝比尼娃長大了!奧瑪卡雅暗自決定要幫弟弟取名字。當只有他們倆一起玩耍的時候,她會幫小弟弟取名字,鳥類的名字。她會叫他山雀、知更鳥、小燈心草雀、麻雀、松雞鳥。尼娃喜歡所有的鳥類名稱,當他聽見奧瑪卡雅用鳥類的名稱呼喚他時,會露齒而笑,快樂地揮舞圓胖的手臂。

奧瑪卡雅幾乎沒辦法抗拒尼娃,她盡可能常和他玩耍。當他拿溫厚的大眼睛看似憂傷地瞅著自己時,會讓人想用雙臂用力地摟住他。而當她裝出吃驚的表情時,他笑著的樣子又是那麼地充滿感激,讓人既感動又激動,迫不及待地想要親吻並撫摸他的頭髮。他應該有個名字的!此外,很明顯的是,他想爬出搖籃。
奧瑪卡雅想幫助他自由。

她的機會來了。夏末的某天早晨,奧瑪卡雅的母親、姊姊、奶奶、還有小品屈都要上村子去看要下貨給商人卡竇特的獨木舟。奧瑪卡雅的父親米克旺並沒和這些船戶一道兒,不過媽媽希望他們能給些消息。這念頭讓母親有些焦躁,以致於她匆匆地準備好要出門,即使貝比尼娃都還在睡夢中。

「為什麼不將尼娃交給我呢?」奧瑪卡雅最後終於問了。「我不想去。我可以照顧他!你們能快點抵達那兒!」

她瞧見母親的想法動搖了。

「妳不想去?」

「不想!」

安潔琳和奶奶已經走到小徑半途中了。小品屈用力扯著媽媽的腳,嗚咽地討著東西吃。

「好吧,」媽媽決定了。「我們很快就回來。妳什麼也別做。只要搖著他便行,奧瑪卡雅,他醒時和他玩玩。除此之外,什麼也別做!」

「當然不會做什麼的,」奧瑪卡雅說,努力試著別露出能和小弟弟尼娃單獨相處的興奮情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長高一點,盡可能地像個大人。奧瑪卡雅一隻手溫和地搖著尼娃,另一隻手和媽媽揮手說再見,她一直搖到母親轉了彎,終於,消失在遍布蕨類的森林中。尼娃還沒醒。她停了下來,凝視著他沉睡的臉龐。那眼睫毛是這麼地長又挺,小下巴圓滾滾的,惹得人想伸手摸一摸,尼娃的雙頰的肌膚是如此地幼嫩、細緻又柔軟,讓人無法不迸出親吻他的念頭。絲綢般的頭髮隨意散落著,呼吸的氣息裡還充滿奶香。
她撫摸他,非常柔和地。貝比尼娃。「小山雀」。這個名字躍進她的腦海。「今天我就叫你小山雀,」她說。

他的眼睛睜開了,彷彿他都了解似的。他的表情愉快中帶點神秘,雙眼凝望著奧瑪卡雅的臉。好長一段時間,他們就這樣彼此望著。太完美了。這是愛。然後他的臉皺成一團,斗大的淚珠從眼珠中溢了出來,下唇不停顫動著。突然之間,尼娃的嘴巴張得老大,開始放聲痛哭。奧瑪卡雅太靠近了,她太沉醉,也太快樂了,哭聲的力道差點讓她頭重腳輕翻了過來。巨大的嚎啕聲猶如一股旋風,猶如凍人的噴水花,猶如一陣凜冽寒風,猶如一道高大的聲牆。

「噓,噓,噓……」奧瑪卡雅一邊搖一邊喃喃唸著,發出噓聲試著讓尼娃安靜下來,她哼唱著一首母親常掛在嘴邊的搖籃曲。但是,徒勞無功。貝比尼娃尖叫得更響亮了,力道愈來愈強勁。奧瑪卡雅起了警戒心。她從未聽過他這樣尖叫,有過嗎?怎麼一回事?是不是什麼東西——螫人的蒼蠅、蜘蛛、壁蝨、蜜蜂——在包得穩當當的搖籃裡叮咬著他?只有一個法子能知道——把他鬆開——不過,這是被禁止的呀。

但是,尼娃看起來那麼悽慘,他情緒激動地,繼續啜泣著,甚至哭得更厲害了。奧瑪卡雅下定決心要做出一個成人會做的決定,把尼娃從搖籃板上抱出來。她付諸實行了。她鬆開珠飾的天鵝絨被裡頭那纏著的藤條。她小心地解開、攤開包裹著尼娃的刺繡布料,接著拿出他的苔蘚尿布,然後像根從地面拔出般,刷一聲地拉出來。尼娃現在光溜溜的一絲不掛,這是當然的囉,幸好天氣暖和,她馬上將他抱到手上,尼娃依舊哭著,奧瑪卡雅帶著他到屋子後面,樹叢後方的水邊,有陽光的地方。

奧瑪卡雅發現尼娃安靜下來了。她的耳中彷彿還迴盪著他的哭聲。海鷗嚎叫著,一個瘦骨嶙峋的海鳥影子在沙灘上上下下跳著,忙著啄食。尼娃揮舞著胖嘟嘟的拳頭,對著水面喃喃兒語,閃耀的浪花讓他興奮地噴出口水,尼娃轉動著他動人又淘氣的眼睛,彷彿在跟奧瑪卡雅說她是世界上最棒的可人兒。

她將他安置在身旁一塊溫暖的岩石上,在他手裡放了一根竿子。尼娃瞧著竿子,用牙齦咬咬看吧。他有一顆很引以為豪的可憐小牙齒,現在他正試著用這顆牙咬竿子。竿子對尼娃而言太硬了。他故意砰地一聲,將竿子擲在岩石表面的綠色青苔上。竿子斷成兩截,他樂得大叫,繼續用短的那邊敲打石頭。奧瑪卡雅好快樂,開懷地大笑。

「你會成為一個鼓手,一個歌者。我會為你伴舞,」她說。雖然讓尼娃自由是她不對,但是很明顯的,他一直想要用竿子敲擊岩石,並且感受和煦陽光照在臉上的溫暖。他們又一起坐了好一會兒。奧瑪卡雅將石頭扔進水裡,好濺起水花逗小弟弟開心,他則試著跟她說話,他一直打嗝,並咿咿呀呀地兒語,彷彿在告訴她成天被綁在擔架上,掛在樹頭的感覺是什麼,他從來都不能扔石頭,也不能塞葉子到嘴巴裡。

奧瑪卡雅很希望聽到尼娃說這是他到目前為止,生命中最棒的一天。她好想聽見他說,她是他最喜愛的姊姊,他喜歡她遠超過安潔琳許多。她好想聽到他明白地告訴她,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些日子,當他年老的時候,還是要像現在一樣凝視著她,然後一起笑出聲,那時,他們都老到齒搖髮禿了。

「可是我必須將你放回去了,否則我會遭殃,」奧瑪卡雅說。她懊惱地將他抱到懷中,小嬰孩的重量如此輕巧,奧瑪卡雅搖搖擺擺地走到空地,返回家中。當她將他包裹起來準備放進搖籃時,他的臉反叛地皺起來並張開嘴。奧瑪卡雅迅速地將手伸進口袋,老塔羅給她的糖還剩一點兒。她把最後一小塊楓糖放在尼娃的舌尖上。他的小嘴闔上了。無憂無慮的驚喜洋溢在臉上,身體也跟著放鬆。當奧瑪卡雅將他放進搖籃時,他的眼簾也垂了下來。當沒得到父親消息的母親回到家,拿著用魚干換來的一些亮麗的紅布、四只銅扣、六個嵌環時,奧瑪卡雅正搖著尼娃,彷彿她一直都這樣搖著;此時,小弟弟在睡夢中露出了微笑。

採心莓的月份過了。小品屈跳過一個矮樹枝,眼睛正上方被劃了一道好大的傷口。血流如注的他看起來似乎感到又驕傲又可憐,甚至還自私地拿受傷這件事霸佔大家的注意力,簡直到了奧瑪卡雅無法忍受的地步。媽媽一直被小品屈霸佔著,奧瑪卡雅照顧尼娃的時間愈來愈多,她覺得沒有關係,自從那一次兩人相處的自由時光之後,奧瑪卡雅覺得她和尼娃在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中,交換了許多神秘的資訊。

奶奶開始喚小品屈的新名字——大品屈,因為他會抓滿一手的食物,塞滿整個臉。大品屈的學習速度很慢,要教他很難。奧瑪卡雅一天比一天更不喜歡他,極度地希望老塔羅或是麥斯克瑞特姑母可以收留他。當他惹毛她時,她會想像和作夢。奧瑪卡雅幻想著,或許家中有孩子走失的人會想要大品屈。或許父親米克旺某天回來時會說,下次航行他需要個總是餓著的小男孩陪他五個年頭。還有傳教士,他們或許會需要用大品屈當作示範——可是要示範什麼呢?什麼事都不做的示範嗎?他可以在教會的看管下生活。諸如此類的,只要能稍微喘口氣就行!他這樣地惹奧瑪卡雅討厭,使得她有時會發現自己有可怕的盼望——希望老鷹或是貓頭鷹爺爺會來叼走他,把他帶到高高的巢中。每當她有壞心眼時,就會要自己停下來,可是,天哪,這些盼望還真令人心滿意足哩!

那是藍莓時令的某個涼爽的夏夜,才剛入睡的奧瑪卡雅被夢境或是聲音之類給吵醒了。她安靜地躺著,眼睛只露出一小縫,困惑地看著火爐裡的煤炭火苗明滅閃爍著。奧瑪卡雅抬起頭,昏昏欲睡。奶奶縮在門邊的一條厚厚的熊毛毯裡,微微地發出酣聲,大品屈滾到她的腳邊。門的另一頭,安潔琳舒服地裹在毛毯裡。

忽然間,喜悅和興奮淹沒了奧瑪卡雅,她真怕自己會叫出來吵醒大家。她的心蹦蹦跳著。差點扔掉睡袍跳起舞來。爹爹,她的父親,回家了!就在門口微亮處,父親的馬卡林和母親的堆在一塊兒。他的鞋已經穿破了,髒兮兮的,受盡風吹雨打,媽媽緊緊縫上的珠子卻一顆也沒掉。媽媽的鞋在另一端,整潔又乾淨。這些都是她精巧的創作,在腳踝處縫上一圈白色的兔毛。

母親和父親的馬卡林相互輝映,奧瑪卡雅想著。爹爹的馬卡林是媽媽精心製作的,有時在他回家前就穿破了,鞋柔軟開敞,現在退到門邊,在媽媽的鞋子懷抱中安穩地依偎著。她的馬卡林保護著爹爹穿壞的鞋,舒服地躺在一塊兒,彷彿撫平了爹爹的雙腳曾經踏過的許多危險。

奧瑪卡雅又飄回睡夢中,她知道醒來時,母親會從心莓初熟時親手燻曬的特別麋鹿皮上剪下一塊,為爹爹做一雙新的馬卡林。這個想法又讓她想起熊媽媽。當她墜入夢中時,心裡面一直思索著。她該告訴父親這件事情嗎?她該告訴其他人嗎?她又一次決定要自己保守這次邂逅的秘密。不只是因為她會受到責罵,甚至嘲笑她竟會和熊寶寶一起玩耍,而是因為她很確信沒有人能夠了解真實的情境。

奧瑪卡雅更加蜷縮地鑽到毛毯裡。她愉快地微笑,將臉埋進溫暖的毛皮中,終於她陷入了無夢的沉睡中,奧瑪卡雅知道,當她再次醒來時,高大勇敢、強壯而幽默的父親會將她抱在空中旋轉。媽媽會比平常展現更多笑容。安潔琳也會既羞澀又興奮。她們會有禮物、新鮮玩意和特別的食物。奶奶會賣力地準備大餐。媽媽會縫製父親的馬卡林。叔伯們會來造訪,堂兄弟姊妹和其他的親戚們會來聚餐,聽父親說故事,並沒完沒了地調侃他。貝比尼娃會用他的眼睛央求爹爹唱小曲兒,而大品屈這會兒可得要舉止得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