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朋友介紹了一位榮總的中醫調身體,時常,我坐在候診間,四周都是老人家。很多老人家彼此互相招呼閒聊,熟悉近況,聽那語氣應該是天天到醫院報到。我不禁想,等我變成老太婆了,除了上醫院看病,還可以做什麼呢?
因為生育率一年比一年低,因為少子化,台灣已經進入老年社會,但是,我們卻鮮少聽聞政府對老年安養及老人福利,更不必談積極的老人心理照護和將長者的資源能力再度引進社會貢獻。我們老了,生活將何所依?
老年照護問題,和教育問題一樣,不是一天兩天便可以想出好政策,也不是一個月兩個月可以做出成效的。這是百年大計,需要歲月積累,才能見到一點點小成果。所以,在我為孩子選擇出版的繪本裡,每一年,我總是刻意挑了幾本討論老年問題的書和孩子分享。生老病死,猶如四季更迭一般,真真實實存在於生命中,我們,當然也包括孩子,沒有一個人得以自外於這輪迴中。於是,我們免不了的要談一談這議題。
我的青少年歲月因為課業的壓力和胡思亂想得多,性格孤怪寡言,很少和我的父母談心事。更多的時候是覺得爸爸媽媽根本不了解我。「一個不了解我的人,如何愛我呢?」上了大學,於是急急逃離父母的桎梏。我離家時,才十八歲。當時沒想到的是,這一離家便成永遠。我在台北念完書、成家立業,也在台北生養孩子。回家和爸爸媽媽同住的機會,一年不到幾天了。
當我年歲漸長,自己當了媽媽,開始以媽媽的角色回頭去理解我的父母時,同時也很遺憾的意識到我可能再沒機會回家陪爸爸媽媽長住了。如果我在十八歲之前的任何一天,便知曉我這一生日日和父母廝守的緣分只到十八歲,年輕的我會不會更懂得珍惜在父母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呢?
沒有人能告訴我答案。
但現在的每一天,即使我與我的父母分隔南北兩地,我每天總是電話早早晚晚的和他們聊——「今天台北下雨了,南部冷嗎?早晚要記得多加件衣服喔!」、「我的書賣得還不錯喔!不要替我操心哪!」、「荳芽要上國中了,她自己選了一個學校⋯⋯」有的時候,我會撥通電話,讓荳芽和蝴蝶透過電話合奏一首鋼琴曲目給阿公阿媽欣賞。或者,我會念一段我自己寫的文章給爸爸聽。讓爸爸媽媽知道我每天都在忙些什麼⋯⋯
我吃早齋已經十幾年了,當年是為了幫爸爸祈福還的願;前年媽媽脊椎動了一個不算小的手術,我南北來來回回奔走為媽媽挑醫生,媽媽手術那一個星期,我放下台北的工作,親自回去守在醫院照顧她,寸步不離。對於親朋好友好意的詢問我,「工作那麼忙,怎麼不請看護照顧媽媽就好了?」爸爸總是搶先替我回答:「她要自己照顧才放心!」語氣充滿了驕傲,得意得好似他的女兒是世界首富。
我想的——我小時候生病,他們不也是如此待我的嗎?
我不需要誰來告訴我這一生我還有多少時光可以陪伴我年邁的父母,我不需要答案。我只珍惜及感謝我可以與我的父母分享所有的任何一刻。
我們要長到什麼樣的歲數、經歷過多少世事風霜,才能回頭理解父母當年養育我們的心意呢?我想,理解得愈早,遺憾可能會愈少一些。就從童書開始和孩子談起吧!
老人家因為身體機能的日益退化,有時心靈的脆弱與無依,恰與初初成長的孩童無異。除了關照老人家的身體健康,「體貼他們的心意」成了我最希望傳遞給已成老年社會的台灣的訊息。
繪本《不再讓爺爺孤單》(Looking for Rex)裡的老爺爺在生活上還很活躍,他可以自己上街、坐咖啡館、到海邊散步,甚至駕著露營車屋野宿。但他內心還是有一絲絲屬於老人家特有的落寞——跳舞會令他更加思念過世的蘿絲奶奶,所以他不能跳舞;彎腰時會呻吟;也不再能快走了。
小孫子們於是建議爺爺養隻狗作伴,狗影在哪都還沒見著,連狗兒名都取好了,他們喚狗兒叫「雷克斯」(Rex)。爺爺擔心狗兒會吵了他寧靜的生活,也怕自己沒法照顧好小狗,猶疑不定。熱情的孫兒們已經開始為爺爺物色適合的雷克斯⋯⋯這一整個故事便是小孫子和爺爺尋找那夢中的寵物狗雷克斯的精采過程。
當老爺爺抱著他的雷克斯,說:「原來你在這裡啊,雷克斯,我一直都在找你啊!」爺爺找著的,是他的生活樂趣和意義哪!
每一年暑假,我都會安排一次全家族的旅行,孩子們各個開心雀躍。其實,每一次的旅行我都是為爸爸媽媽安排的。所以,挑選地點、規畫行程,我都得考慮老人家的體力,不能讓他們太累、太冷或太熱,也要讓他們玩得盡興,開開心心的和兒孫們歡聚幾天。這一年一度的家族旅行,成了我爸爸媽媽生活中最期待的年度盛事,雖然他們嘴上總是唸著不要我多花費,每一次也都玩得盡興如意。
我總是說希望帶領我的女兒荳芽、蝴蝶領略生活的樂趣,然後,將來她們便有能力自己去尋找屬於她們的人生樂趣。對於我辛苦了大半輩子卻鮮少想過自己的父母,我想做的,也是一樣的事。
生養孩子與孝養父母一樣,僅僅是吃飽溫暖是不夠的。老老小小最在意的,其實是內心的滿足與安慰。體貼年邁的父母要像照顧幼齡的孩子一樣,身心兼顧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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