荳芽的學校一個學期只考兩次試，一次期中考、一次期末考。我一直以為全台灣的所有學校都是這樣，直到兩個星期前，我陪荳芽去游泳，原來一班十個小孩的、只來了三個（包括荳芽在內），我才知道原來那個星期這附近很多小學都在考試，而這些小學一學期是要考三次試的。

 

那個星期，我陪荳芽到雲門舞集，很多孩子也都沒來上課。同樣的理由—孩子要準備考試。

 

這個星期一開始，一連三天，輪到荳芽的學校舉行期中考了。荳芽的鋼琴老師上課時發現她這星期要考試，很好意的跟荳芽說：「以後要考試的那星期可以跟我說，我們先停鋼琴課⋯⋯」

 

荳芽說：「不用呀！我們還是可以正常上鋼琴。媽媽說平常上課認真唸書，考試前還是一樣正常過日子，不必特別怎麼樣⋯⋯」

 

鋼琴老師跟荳芽說她的小孩要考試的那個星期，她是把孩子的所有其他課程及計畫都先暫停的，因為要讓孩子專心準備考試。

 

我想到我們以前國三要考高中或高三要考大學的時候，那時所有家裡有孩子要參加大考的，大概全家人的這一整年作息都得配合著那位重要的考生而做調整—被伺候得像皇帝一樣的考生唸書時，電視不可以開太大聲、其他家人也不能放肆喧鬧，因為會打擾到考生讀書；正興沖沖的計畫著要來個家族旅行時，忽然一抬眼瞥見那個頭綁「勝利、成功」白布條、正埋首書堆奮戰的考生，頓時大家罪惡感油然而生，萬一出去玩了、害他考不好，真是十八輩子也彌補不了哪！算了！算了！還是等他考完再說吧⋯⋯

 

偉大的考生本人呢，也沒好過到哪裡去！整整這一年（或更早之前的幾年）都得全心全意的準備應考，不能談戀愛、不能照鏡子（連長青春痘都不能浪費時間擠）、不能看閒書（凡不是教科書的都算閒書）、在家不能看電視、想出去看場電影簡直就是找死！

 

考生連睡覺也不能睡太多，比較嚴厲的父母會指著考生的鼻子罵：「你是豬喔！睡這麼多！等你明年考上了，要睡死也沒人管你！」

 

國三那年，我還聽過我一位生得很美麗的女同學被媽媽搜到隔壁班的男生寫給她的情書，媽媽足足把她關在家裡唸書一星期、不准她出門。談戀愛會昏頭，當然是考試大忌！

 

幾十年前的那些偉大或可憐的考生，如今搖身一變、為人父母⋯⋯當年「凡是遇到考試，一切就該暫停」的記憶符咒依然牢牢的烙印在腦子裡，於是一遇到自己的孩子考試，不管大考小考，一切活動都要暫擺一邊，全力拼考試。天大地大的事，等考試過了再說。

 

我小時候就是個緊張兮兮、非考第一名不可的怪孩子，所有要求都是我自找的，我的父母時常要求我多睡一點、放鬆一點、第二名也沒關係⋯⋯（很多媽媽一定很希望生到這種小孩吧？其實生到這種怪小孩才有得你罪受呢！）我自願為了考好成績，不睡、不玩、不看電視、不談戀愛⋯⋯

 

等我上了大學後，沒有了考試壓力，頓時失去人生目標，我很苦惱，因為苦惱而思考，一思考便推翻了我十幾年來篤信的生活價值，所以，我有幾年的時間是很混亂在過日子的⋯⋯ 

 

等到我釐清思緒後，我第一個做的事，是重新學習生活。

 

因為這些人生的經驗，我自己當了媽媽後，說什麼都不願再讓我的孩子像我當年一樣冤冤枉枉的過。直到現在，我媽媽還會很疑惑的問我：「怎麼妳自己小時候都第一名，我們怎麼說妳都不聽，現在卻不要求荳芽第一名？」

 

我只能笑笑回我媽媽：「我知道那樣很辛苦，對自己的人生也不見得有用。所以，不要荳芽那樣⋯⋯」這個看來簡單的道理，我花了大半輩子才搞懂。

 

我把我辛苦走過冤枉路學來的教訓告訴荳芽—人生該學的事很多很多，學校的考試只是其中的一部份。小朋友從小開始就應該要一面讀書、一面學著過生活。書要看，也要時常出去走一走⋯⋯

 

 每天的家庭作業，我都希望荳芽一定要真正的理解，該背的九九乘法表和課文，也要背起來。每天都當作是在準備一個考試，打分數的人是妳自己，妳自己該清楚妳今天的學習得到幾分。那樣的分數不是用來得到別人的讚美、不是用來把其他人比下去，是妳對自己的肯定，是一種別人永遠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的分數。

 

荳芽小三這學期以來，我自己帶她，我有更多的機會和她一起落實我所說的這些學習及生活的理念。所以，我認為我每天和她一起面對學校功課的時間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即使面對考試，荳芽也應該有能力對應。我們不必為了考試而放棄一切日常該有的正常作息計畫及活動。

 

上個星期天，我和Kevin都有空。我說：「我前兩個星期假日都有演講，今天終於有空，帶她們出去走走吧⋯⋯」

 

Kevin問我：「荳芽下星期不是要考試了嗎？妳不幫她複習？讓她準備考試？」

 

我問Kevin：「要複習什麼呢？我也不太知道呢！」

 

我看Kevin還是不太放心。「好吧，來複習一下吧⋯⋯」

 

我和荳芽邊吃早餐邊看她的課本。下星期一要考健康、星期二考社會和數學、星期三考國語……再下星期才考英文。荳芽把課本一一拿出來——

 

健康考的內容範圍討論的是生命的起源，孩子是從哪裡來的？baby還沒出生前是住在哪裡？還有，媽媽懷孕的辛苦過程⋯⋯

 

這些話題我平常都跟荳芽談過了，我們討論的範圍遠遠超出課本很多很多。這原來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社會科這次要考的是家庭。對現在的孩子來說，比較難的是親戚間的複雜稱謂。

 

爸爸的弟弟叫什麼？叔叔。這個荳芽很清楚，她有叔叔。

 

爸爸的哥哥叫什麼？@*&%$~~打結了。因為Kevin沒有哥哥，在荳芽的生活裡，不曾出現過「伯父」。我只好舉鄰居的例子給她聽—看起來比爸爸年輕的，就當作爸爸的弟弟，叫叔叔；看起來年紀比爸爸大的，把他當爸爸的哥哥，所以叫伯父。

 

這些複雜得牽來牽去的親戚五十，在我小時候是難不倒我的，因為我爸爸媽媽的兄弟姐妹、叔叔伯伯阿姨姑姑很多，我只要拿我實際的例子來套，馬上就知道試卷上要填的答案是什麼。我一直強調真實的生活體驗可以讓孩子輕易的拿高分，道理便在這裡。生活裡真實存在的、經歷的，可以提供給孩子學習上最好的聯想，有憑有據的聯想比起毫無意義的死記死背要容易多了。

 

數學嘛~~老師已經發了一張涵蓋這次考試範圍的評量當家庭作業，荳芽已經寫完了，我不想再另外出題讓她練習了。好吧！我們就來談談老師喜歡用來「陷害」孩子的出題方式吧⋯⋯

 

比如小三數學正教到一公分等於十毫米的換算。老師們很喜歡出這樣的應用題：一節火車車廂模型有七公分長，六節排在一起長多少毫米？

 

孩子們當然都會解：7×6=42

 

然後很自然的寫答：42公分

 

然後就被騙到了！題目問的是毫米、不是公分。所以，你得寫答：420毫米。

 

我想很多孩子都知道一公分是十毫米，也都知道42公分是420毫米。但是，終究還是被騙上當，這一題還是錯！

 

我問荳芽：「老師是要考你們什麼？我真的不知道！這不是數學題目嗎？不是就應該考數學嗎？講公分、最後再問你毫米，這不是要騙你就是要考你們小朋友的專注力，看看你們考試時有沒有專心？！」

 

荳芽哈哈笑。我想起我自己小時候也時常上老師這種當！實在納悶幾十年過去了，怎麼騙小孩的招數也都沒進化呢？

 

所以，我幫荳芽複習老師可能會使出的「騙術」！

 

一頓早餐的時間，我和荳芽把該複習的考試科目都大約講過一遍。我對Kevin說：「好了，可以出去走走了，我們複習過了。」

 

於是，我們開車到三峽的一個有山有羊的地方走走、讓荳芽和蝴蝶摸摸小羊、跑一跑、曬曬太陽，直到太陽下山才回家⋯⋯

 

在我寫這篇文章時，荳芽已經考完大部份的科目。已知的成績是數學和健康都是97分。

 

我這樣寫的目的絕不是要炫耀我家荳芽多天才，考前照玩還是考高分。在我看來，很多孩子之所以總是考不出好成績（父母要的成績），問題不在孩子不努力或不懂，而是他們老是被大人誤導—考前，搞得氣氛緊張肅殺，好像少考一分就是世界末日，再厲害的孩子也都被嚇得只剩一半實力了。考試時，試題老愛出怪招！明明是數學試卷，卻像是考國語，長長一串文字遶來遶去，遶到孩子頭昏、心慌意亂的亂答。

 

我家奧林文化出版的一本書——《看英國人如何教出孩子的競爭力》裡有一篇名為「考試與分數V.S.測驗與程度」的文章，作者提到英國小學的考試出題方式（因為內容頗長，麻煩有興趣的媽媽自己去找書看），我想我們的教育單位有必要重新思考我們為什麼要考孩子？大家花在考試的時間這麼長，總是好歹要讓考試這件事做起來是有意義的吧。

 

我比較想分享的是，這本書裡提到英國小學考試考到一半，老師會帶孩子們出去跑一跑、放鬆一下緊張的心情，再回來繼續完成考試。因為──讓孩子在最好的狀態下應考，才能考出他們的真實力，而老師們才能依此作為了解每一個孩子不同的學習進程及困境，適才適性的繼續引導孩子。

 

我不奓望台灣的教育可以一步登天到這樣的境地，但我們也總不能十幾二十年、一代傳過一代的都不停下來思考。所以，我把這樣的書和荳芽學校的老師分享，不要怕現在外國的月亮比我們家的圓，總有一天，我相信我們的月亮也可以又大又亮圓，要到那一天，今天就要站起來做點什麼吧⋯⋯

 

我還是以我一向說的老話做結：對於大環境的教育政策，我一時無能為力，只能小小的約略跟我周圍的老師們分享、勉勵，然後，等待⋯⋯但是，在我可以決定的家庭教育這個範圍，我絕不人云亦云的怕跟別人不一樣就妥協，因為，這已經是我僅僅能為我的孩子努力的最後一塊自由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