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蝴蝶和我去首爾參加書展，順道旅行了幾日。我們每天早出晚歸，回到住宿的旅店大多八點多了。回旅店途中，我們會經過一家小食堂，木門長椅，簡單素樸，門外有一本小小的菜單，賣的是燒烤和小酒，通常我們回來時，小店已經打烊了。
經過店家時，我總會在門口佇足，翻翻菜單，透過玻璃窗往店裡探探。「怎麼都這麼早就休息啊！我好想進去看看、吃吃這家店的東西哪！」
「我們明天早一點回來吃吧！」蝴蝶總是這麼回我。
終於在回台北的前兩天，我們早早回了旅店，小店正熱鬧著！我和蝴蝶好開心，推了木門，進到了我們張望幾天的小食堂⋯⋯
真的是「小」食堂！除了吧台四個座位，餐館裡幾乎是挨得緊緊的擺了四張桌，即使客滿也不會超過十五人。我和蝴蝶被安排在吧台的位子。
我和蝴蝶點了啤酒飲料和一個燒烤拼盤，覺得這樣大約可以把店裡的東西都品嘗一些，呵呵，上來的就是照片裡那一大盤，很豐盛呀！我和蝴蝶先是對著那一大盤烤物，相視而笑。「這麼多啊！」（後來我們還是吃光了！真的很好吃，意猶未盡。）
我和蝴蝶日後討論起那一趟在首爾吃過的各種店家各式韓國食物時，我把我心目中的第一名給了這家小食堂。
小食堂的掌廚的是四個年輕大男生，他們全都一身黑配皮製吊帶工作服，各司其職，分工合作，燒烤烹煮、招呼上菜，熟練流暢，默契十足。
年輕廚師們並不刻意和客人熱絡攀談，但有問題請教他們時也都溫文有禮應對。張羅完客人的點菜後，一個空檔，我瞄見四個廚師從備餐台後走了出來，聚在門前和吧台間的一小塊空間，拿出了一個小絨球，像踢毽子那樣的把小絨球踢著玩，四個人以球不落地的玩法，努力的合作踢球、救球。他們在有限的小小的空間裡，遊戲著，輕聲笑著。當然，也工作著。
我向蝴蝶使了眼色，示意她看看工作空檔中遊戲的大哥哥們。蝴蝶笑了。「他們好開心喔！」我這麼說。
如果，工作時還能這麼開心，那麼，應該是做著自己喜歡且投入熱情的工作吧？我和蝴蝶討論起這個問題。
我想起之前台灣有一則新聞鬧了好一陣子，一個博士去賣雞排，被一位大企業家指稱浪費教育資源⋯⋯。另一個論點是說年輕人只想開個小咖啡店，或者賣雞排，追求小確辛，沒了大志向。
如果是我在首爾看到的這樣樂在工作的年輕人，即使是守著一家小小的、只能溫飽平安的小店，小確幸？有何不可呢？
博士賣雞排上了新聞版面，被一干與他無關的人指手劃腳，老實說，是無妄之災。為什麼他需要向別人解釋他的人生呢？而人生，有時荒謬得超乎我們所能計畫、想像的，不是總能按著你的願望規劃走。大老闆成功了，或許以為或相信這成功全然來自努力與意志，卻忘了還有機運、時勢，或叫作命運的東西。
是不是博士並不會影響一個人做一件自己喜歡的、有熱情的事所得到的成就感和樂趣。這個事件或許更應該聚焦在大企業家所指的「浪費教育資源」這件事，而不是評論某一個人對他的人生職涯所做出的選擇。
為什麼他沒能在更年輕的時候發現原來自己對烹調雞排、或者說做生意更有興趣？當然這其中有個人因素，但更大的問題——浪費教育資源，可能牽涉的是更廣更深更盤根錯節的教育問題吧！
荳芽念了兩年半公立國中，國三上學期，我參加學校舉辦的親師會，每一位課任老師上了台講的都是那一科的考試範圍、如何考。有一位老師說：「我們用考試來替孩子除錯！這一次錯了，下次就會了，多考一次就少一次錯！」我瞪大眼睛看著老師，無法形容我因爲這番話所受到的震驚，而老師說來如此理所當然，說得好似人生和考試都可以簡化得以「不二錯」一語帶過。
我也記得荳芽小學時，幾乎身邊的同學都會學一項樂器，很多家長花錢花時間緊盯孩子練習，甚至鬧到親子關係不太好。但是，上了國中以後，情勢逆轉，荳芽國中時，學校要組一個木管五重奏，荳芽是其中一位，過程艱辛無比，因為大多家長不再願意讓孩子花時間練樂器，即便孩子樂意參加，家長也會以課業的理由反對。
大人們花了幾年時間在孩子小學階段緊迫盯人的跟著學樂器、練習，到了國中卻又以課業為重的考量推翻了一切，這何嘗不是一種教育資源的浪費呢？
中學這個階段，國中三年、高中三年，人生中最菁華的、最繽紛多彩的、最有活力的六年時光，可以探索、嘗試、調整、改變的六年美好時光，除了教科書、考試，我們可曾讓孩子見識過熱情是什麼？可曾鼓勵過孩子想像過未來的諸多可能？
中學時該嘗試的探索自我，我們用教科書和考試推辭了這一切；大學時該思考的人生世界，因為生活裡一向只有教科書和考試，到了擺脫桎梏的此時，大約也沒了方寸，無從思考起。直到生命中某一個不得不面對的時點出現，多少歲月已經匆匆過了⋯⋯
前幾天，一個朋友跟我提到她念私校住宿的國三兒子現在不能像以往一樣每個週末回家了，大約兩個禮拜才能回家一次。留在學校的時間用來自習。孩子說其實自習時間念書的同學極少，大多數人處於昏睡或打鬧的狀態。這是沒有效率的自習，只是形式上把孩子圈囿住，浪費了孩子的時間，剝奪親子共處時光，我的朋友憂心忡忡。更令人傷心的是，她總是說：「我兒子完了⋯⋯」
我也只能說：「回家跟妳兒子聊聊吧！他喜歡做什麼，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念書，不喜歡或不擅長念書也別被催眠成人生無望了⋯⋯」然後，說一個小酒館的樂在工作的年輕人的故事⋯⋯
首爾的小酒館的年輕廚師，是別人的故事。在別人的故事裡感動著，但我們終究還是得回到自己的人生活著，而且沒有人可以給你答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