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記不得從哪一年開始的,應該有十幾年了吧。在花蓮推廣閱讀的「新象協會」的好友雙荑、秀美,每一年總會來邀我一起下鄉帶孩子閱讀。
花蓮有許多偏鄉小學,整個校園加加也不過十來個孩子。我們無法分齡分年級,總是帶著「全校」的孩子ㄧ起閱讀。
這「偏鄉」的說法,是以城市為中心的定位。事實上,我每年到不同的學校,這些說是處在偏鄉的孩子,他們以藍天綠地當教室,山嵐為學伴,微風甚且還替他們翻書。這裡,在我看來,是最幸福的學習場域了。
每次來花蓮帶閱讀,其實都像是渡假。我來之前,會約略了解這一年來孩子們閱讀了哪些繪本、新象帶他們做了哪些活動,這些孩子總會以我意想不到的方式和我互動,讓我知道我該跟他們聊點什麼。隨意,自在,開心,沒有太多功能性的教育目的。
在草地上席地而坐,讀著讀著,不知不覺就半躺半臥,耳畔輕輕迴盪的是風聲與故事,眼底是美麗的圖畫,有的時候,一個不小心閉上了眼,不一定是走神了,只是太沉醉,因為,這一切太美好…….
這是我心中最理想的閱讀。
在花蓮,每一年,都可以實現這樣的想望。
如果真的希望閱讀帶給孩子任何一種教育的收獲,首先,最要想辦法的,還是讓孩子愛上書、愛上閱讀這件事。
愛上一個人或一件事,通常不是因為那個人這件事多麼完美,我們總是先愛上那個氛圍。想起那個人這件事,總是喜悅歡樂的,自然也就喜歡上了。
我在很小的時候,便愛上了聽故事。因為,我有兩個很會說故事的阿嬤。
我的父母都是台南人。爸爸的媽媽,是我的麻豆阿嬤;媽媽的媽媽(外婆),是我的西港阿嬤。每年寒暑假,我會輪流待在麻豆和西港,待在阿嬤家。兩個阿嬤書讀得不多,她們可能沒想過教育我什麼,她們只對我講故事。
那天在下鄉的車上,我和雙荑、秀美聊起小時候的閱讀、聽故事經驗……
我的麻豆阿嬤很會做各式點心,紅豆餅、綠豆糕、紅龜粿,烤的、蒸的,甜的、鹹的,我只要回麻豆,總有吃不完的點心。夏天的夜晚,麻豆阿嬤會在庭院給我吃點心、講故事。蚊子多的時候,阿嬤會拿把扇子輕輕幫我搧風、趕蚊子。直到今天,我依然記得阿嬤跟我講過的那些忠孝節義的故事,正氣凜然,感動天地。
我的西港阿嬤跟我講的故事不是來自書上,也不是她聽說的,而是她自己的人生經歷。阿嬤的故事主人翁是鄰村的三叔公、九嬸婆,情節是某個姑婆的眼淚委屈和某個舅公的年少荒唐。有時候,阿嬤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然後,吸一口氣,擤擤鼻子,似笑似無奈的對我說:「妳長大就知道了,現在出去不要亂講喔⋯⋯」
我聽故事的時候,大概是念小學。我也不知道阿嬤為什麼要跟我講那麼沉重的人生故事,當時應該也無法理解那叫「沉重」,對我來說,所有的故事都精采,當然,所有的故事也不時充滿疑惑。
帶著兩個阿嬤在我心裡種下的故事種籽,上學期間,不能回去聽阿嬤說故事時,我自己找書看故事。為了讀懂更多故事,我很努力的學習認字,一本接一本的書讀著,慢慢長大,經歷我自己的人生。在書裡,看見我的疑惑和答案。
直到現在,我下班回家,晚上,依舊是閱讀……
阿嬤的年代,純樸美好。她們留給了我一輩子陪伴著、不寂寞的好朋友,書和閱讀。
這次,我到花蓮,帶了一本新書「走出去看看世界」和孩子們分享。
故事裡有一個很愛聽故事的小矮人,他在他美麗的花園裡聽著四方遊歷歸來的鳥兒們講著冒險的故事。有一天,他決定走出花園,自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走了一圈,經驗了滄桑與歡樂歲月,他最終又回到自己的花園,小矮人變成了老矮人,他開始講起自己的故事…….
之所以帶這本書去,是因為我很喜歡最終可以說著自己的故事的小矮人。
偏鄉,也是他鄉;另一個人,便是一個宇宙。不出去走走,聽不見別人的故事,也不會有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