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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 - 夢想的希望號
Esperanza
作者:雅各布.韋格利爾斯(Jakob Wegelius)
繪者:
譯者:李怡姍
叢書系列:奧林專區奧林NG書區系列
書籍編號:OLCE005-NG
ISBN:957-0391-28-6
176頁 / 平裝 / 21 cm × 13.5 cm
出版日期:2003 年 04 月 25 日
定價:190元 / 優惠價:100
剩餘數量:19
〔台灣紀伊國屋書店〕強力推薦書



這個故事是在描述一段特別的友誼─
溫暖、充滿詩意、感傷而優美......

 

 

他的名字叫哈利東,是個耍雜技的人。
他會騎單輪車,也會同時在空中拋接好幾個銀色的球。每天下午,他都在市政廳廣場上的市場前表演,而晚上則和他的朋友「船長」碰面。

然而,今天,船長並不在家。他是否拋下了哈利東,自己一個人乘著船─—或許是那艘叫做『希望號』的船—─前往溫暖的國度呢?

船長常常夢想著這件事,而且他說過: 「我們應該想辦法讓夢想實現。」

本書榮獲----
【2003年德國青少年文學獎最佳童書提名】
〔台灣紀伊國屋書店〕評選 5 月強力推薦書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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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書名:Esperanza
原出版語言:德文

 

 

【關於作者】

雅各布.韋格利爾斯 (Jakob Wegelius)


  1966年出生於哥德堡(Göteborg),曾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Stockholm)研習文學與哲學,後來進入藝術學校,繼續學習他的興趣—繪畫。韋格利爾斯不僅僅是一位作家,更是一位著名的繪畫家。


【關於譯者】
李怡姍

 

  女,民國六十二年出生。
  德國科隆大學法學碩士,平日正職為法律工作,因個人興趣而從事本書之翻譯。

 

 

 



【本書插圖】

取自於原出版社(Original publisher: Bonnier Carlsen Bokforlag, Stockholm)正式授權。

【 版型設計 / 封面設計】

陶一山。

孤獨、害怕、愛、追尋與友誼………
文 / 謝淑美(奧林文化總編輯)

 


  如果你曾經很害怕失去一個人,(那個人可能是你的情人、親人、朋友),你一定會很愛這本書……

  如果你曾經費盡千辛萬苦的愛一個人,〈那個人可能是你的情人、親人、朋友),你一定可以體會這本書所要表達的那份癡心……

  這本書──【夢想的希望號】故事很簡單,一個長得有點怪的雜耍小孩哈利東,總是很沒安全感的流浪著,直到他遇到「船長」,船長關愛他、給他安全與溫暖,從此哈利東認定了船長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朋友,他不能沒有船長。

  一天晚上,船長留下一紙便條交代說他要出去一下。很平常呀!誰都可能需要偶爾出去透透氣。可是,哈利東卻把船長的外出想成是可能永久的失去。他害怕了!一整晚東奔西跑的尋找船長。整本書的奇妙際遇都發生在這一晚……哈利東撿到狗、被人當是賭輪盤的幸運符、被壞人追捕,甚至還被關進警察局……這一切追尋的過程,真是精彩萬分!

  船長的夢想、希望,是一件件偉大的計畫,開劇院啦、出海冒險;哈利東的夢想跟希望,則是「船長」這個人。會把希望寄託在「人」的,通常是起因於內心的孤獨、害怕。表現出來的追尋舉動,往往被看作瘋狂。其實仔細深究那份癡心,卻也格外令人動容、不忍。

  在書中,有一段這樣描述著……
  「船長一定是去拜訪某個熟識的人了,一定是這樣。」哈利東告訴自己。船長認識很多人,但是哈利東只知道其中的幾個,其他的只知道名字,或只是在傳聞中聽說過。有一個叫「貴族」的女士,每當船長跟她一起去看歌劇回來後,外套上就會沾染著她的香水味。
  這一段描述真像是在寫一個憂心丈夫外遇、會失去愛情的疑神疑鬼妻子。孤獨、害怕,卻又不敢張揚心事。我們在擔憂會失去一個人時,不就像這樣嗎?

  還有一段這樣寫著……
  如果船長不是跟貴族在一起,那還有誰呢?
  當然啦,還有那個哈利東稱作「柏油味」的人,船長有時會跟他一起去喝上幾杯威士忌,然後他的外套上就會有一種柏油或是熄滅的炭火般的味道,好幾天都無法散去……


  真有趣的描述呀!完完全全是一副哀怨孤單的揣想。正在看這本書的你,一定也有過這樣的心情吧?

  於是,我們知道了──原來害怕孤獨的心態是這樣正常呀!這可不是什麼病態呢!如果像哈利東一樣,很勇敢的、不顧一切的去追尋一個人(夢想、希望、友誼),那便是一種癡心,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相對於哈利東的癡癡追尋船長,被哈利東撿到的那隻會說話的狗,一路無怨無悔的陪他找船長,其實牠何嘗不是把哈利東當成牠的夢想跟希望呢?

  會說話的狗→哈利東→船長。是一場癡心的情感(忠誠、友誼)的付出與追尋。這個故事看似簡單,其實饒富趣味呢!

  苦苦的追尋本該是充滿憂愁痛苦的,作者卻以淡淡的幽默妝點這個故事,許多對話與情節,讀來都令人莞薾,真是可愛!

  像是書中把哈利東稱作「我的幸運猴 」的那個灰色賭徒,一心一意要抓哈利東陪他再去賭,好贏得幾百萬、幾千萬。他說:「……最後我就會發財了!然後我就可以買車子和遊艇……還有,最重要的是,我還可以買很多電動牙刷!我一直希望我姨媽會送我電動牙刷當聖誕禮物。現在我可以買一百把電動牙刷氣氣她……」

  灰色賭徒的夢想(希望)是哈利東、是發財、是電動牙刷……

  所以,他也苦苦追尋。

  最終我們學到了,人生原來是一場孤獨、害怕、愛、追尋與友誼(愛情)的組成。

 

 

 

 

(1) 哈利東
(2) 在夜晚外出
(3) 船長的劇院
(4) 帽子裡的狗
(5) 幸運猴
(6) 帽子單輪車
(7) 跛腳的男子
(8) 壞人出沒的時刻
(9) 黑桃A
(10) 奶粉與釘子
(11) 暴風雪
(12) 鬆開繩索
(13) 希望

第一章  哈利東

他的名字叫哈利東,是個耍雜技的人。他會騎單輪車,也會同時在空中拋接好幾個銀色的球,而當觀眾們很投入,他自己也有興致的時候,他會同時表演這兩種雜技。他從來不曾從單輪車上跌落,也從來不曾漏接任何一顆球,他對他的工作十分得心應手。

每天下午,他都在市政廳廣場上的市場前面表演。路上經過的人們會停下來觀賞,並丟幾個銅板到他放在地上的瓦楞紙箱中。情況好的時候,紙箱最後會裝的滿滿的;情況不好的時候,則只有幾個銅板躺在箱底。

這一天,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當市政廳的鐘在五點半響起時,銅板已經累積超過了半個紙箱。哈利東把錢塞入外套的口袋中,把單輪車扛在肩上,走進了市場。市場裡很熱鬧,而且充滿了各種不同的味道,燻肉、港口新鮮的魚貨、以及船從遙遠的國度運載來的香料。哈利東漫步穿過狹窄而錯綜複雜的通道,來到販賣果醬的攤子前。

他仔細考慮了很久,買了一瓶貼著漂亮標籤的橘子果醬,標籤上寫著「Old Cornwall」。 他並不了解「Old Cornwall」是什麼,但聽起來像是船長會喜歡的東西。哈利東在付錢之前,還讓小販用包裝紙把果醬瓶包起來。

哈利東在朗哥卡坦車站搭上電車,他抓緊車廂內的桿子以防跌倒,電車框啷框啷地從城市的這一頭行駛到另一頭。外頭的天色暗了下來,街燈已經亮起,路上的行人豎起大衣的領子,蒼白著臉,匆忙地來去。哈利東不帶感情地看著他們,思緒卻飄到其他的地方。車廂裡是如此溫暖,他不禁覺得有點睏,於是便把頭靠在隨著電車顫動的桿子上。

他突然嚇了一跳。

他在車窗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像,在微黃的日光燈映照下,哈利東看起來比平常還要古怪。他也注意到其他的人是如何盯著他看。他們拎著購物袋或公事包,裝作若無其事地坐在那兒,但哈利東很清楚的知道——他們一直盯著他看。這些人觀察著他歪斜的眼睛、他的招風耳,以及他的酒糟鼻,甚至還有人指著他大聲說道:「你們看,多麼奇怪的小傢伙呀!」,而其他的人則在背後竊竊私語。但是,當哈利東的目光和他們的目光交會時,他們便立刻轉過身去。哈利東不喜歡和其他的人在一起,當然了,在他表演的時候除外;因為哈利東知道,當他表演時,人們是對於他的雜技感到驚奇,而不是其他的事物。

哈利東在一片山坡的頂端下車,他坐上單輪車,騎得飛快,想把電車上不愉快的感覺甩開。街道上一片死寂,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坐在一起吃晚餐的一家人。他問自己:「船長今天會煮什麼呢?或許是炸魚條吧。」他們已經很久沒吃這道菜了。他想在飯後把果醬送給船長,然後和船長一起品嚐。再來他們會喝咖啡,或許還會玩一會子紙牌……哈利東來到船長住的那幢房子後,一股腦地跳下單輪車,跑上嘎嘎作響的樓梯,到了頂樓後,便轉動門把。

門是鎖著的。
船長並不在家。

哈利東打開門鎖,走向被黑暗吞沒的玄關,有好一陣子,他覺得非常失望。他把單輪車掛在吊勾上,從爐子上拿起火柴盒,爬到椅子上,想要點亮懸掛在桌子上方的那盞燈。船長有個壞習慣,他會把用過的火柴再放回盒裡,所以哈利東在試過了好幾支火柴後,才終於能把燈點亮。

溫暖的光線剎時充滿了房間。這個房間很小,很擁擠,但卻被收拾得很仔細,船長有時會說,這個房間會讓他想起船上的艙房。在這裡,每一樣東西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而那些沒有位置可放的東西,船長把它們用繩子掛在天花板的勾子上。船長總是能想出聰明的點子。

哈利東從椅子上爬下來,查看了一下壁爐,壁爐一點暖意也沒有,船長顯然一整個下午都不在家。哈利東從樓梯間的箱子中取來木頭,當壁爐中的火焰霹哩啪啦地燃燒起來之後,他脫下外套,打開櫥櫃,想要在晚餐前吃一點臘腸。

這時,他看到了一個大鍋子,鍋蓋下塞著一張小紙條,上頭寫著:

我在愛拉強森那裡
PS:希望晚餐味道還不錯


在鍋子裡有一份炸魚條配馬鈴薯及豌豆。

哈利東嘆了一口氣,把鍋子放到爐子上去加熱。一個人吃飯實在是很悲哀,但是船長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他每次到愛拉強森那裡都不會待到太晚。愛拉強森在附近開了一家爵士咖啡店,船長有時會過去和她閒聊,聽聽舊唱片。

炸魚條很美味。哈利東在整理餐桌和洗盤子的時候打開了收音機。他找到了一個播放舞曲的頻道,於是便躺在吊床上聆聽。哈利東不喜歡爵士樂,爵士樂總是無來由地令他覺得感傷,舞曲則好多了。

站在寒冷之中耍雜技一整天後,哈利東覺得很疲倦。入睡前,他仍然一直想著:「如果船長回來的話,一切將會多麼有意思啊!他一定會很高興收到果醬的。」



第二章  在夜晚外出

哈利東醒了過來,他從吊床中坐起。四周一切都是黑暗的,一時之間,他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他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著,肚子裡則是一片冰冷。

他作了一個夢,一個他已經作過很多次的夢:他站在火車站裡,天空飄著雪。火車剛剛開動,哈利東以最快的速度跟隨著火車奔跑。船長已經上車了,哈利東可以透過車廂的窗戶看到他,船長正看著另一個方向,顯得有些悲傷。哈利東大聲喊叫,但是船長並沒有聽到。火車越開越快……

夢中的景象包圍跟隨著哈利東,揮之不去。他在黑暗中四處張望,豎起耳朵傾聽,並嗅聞著四周的氣息。收音機的音樂已經停止了,喇叭正傳出輕微的嘈雜聲響,從壁爐那端飄來木炭燃燒了很久的氣味。一線蒼白的月光從窗外射入,遠方有噹—噹—噹的鐘響傳來……

哈利東把腿跨出吊床的邊緣,順勢溜滑了下來。他腳底下的木頭地板又硬又冷。無聲無息的,他經過桌子邊緣走向那扇掩著的,通往船長房間的門。在門邊聽不到有人熟睡著的鼻息或鼾聲。完全的寂靜。
哈利東小心地打開房門向內探視,龐大的衣櫥看起來像是個巨大的黑色影子;在衣櫥的後面,他認出了船長的床,床整理得很整齊,而且上面空無一物。

他站在黑暗之中,腦中迴旋著清晰而令人感到恐懼的念頭。「船長早該回家了,現在可是半夜呢!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哈利東試圖冷靜下來。他點亮了在睡著時已經熄滅的燈,燈光亮起,驅逐了角落裡具有威脅性的黑影,哈利東感覺到一股溫暖慢慢回到肚子裡。都是那個夢讓他感到如此不安,船長只不過還待在愛拉強森的爵士咖啡店裡,等一下就會回家了。然後他們會一邊喝茶,一邊吃塗著奶油的麵包,船長還會聊起他到了什麼地方去、做了什麼事,如同他以往每一次晚歸的時候一樣。

哈利東把水壺放在爐子上,然後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桌上一如往常的放著相同的幾樣東西:船長的資料夾和筆記本、船長從未抽過的煙斗,當然了,還有一副紙牌。哈利東洗牌後,開始玩起一種名為「耐心」的單人紙牌遊戲,當他順利地逐一翻開蓋著的紙牌時,水已經煮開了。他把爐子關掉,在桌子邊踱步繞了幾圈,最後又坐下來再玩一次「耐心」遊戲。

儘管他稍微作了弊,這一次卻無法順利地翻開紙牌。每當他聽到樓下街道上的腳步聲,便會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傾聽,希望很快就能聽到從樓梯間傳來船長沉重的腳步聲。但是,每一次總是其他路過者的腳步聲。

當午夜的鐘聲響起,哈利東站起來打開陽台的門,迎面襲來的寒風挾帶著秋天與海洋的氣味。而在他腳下的,是空盪盪的街道和寂靜無聲的屋舍,幾扇還亮著燈的窗子在黑暗中神秘地閃耀著。在所有屋頂的後方,他可以看到港口,以及大船上黝黑的煙囪,再後面一點的地方則佇立著燈塔;而更後面直到眼力可及的最遠處,除了海水以外,什麼都沒有。哈利東走到陽台上,在黑暗中傾聽著,愛拉強森的爵士咖啡店就在不遠的地方,哈利東估計可以聽到那裡的音樂聲。

當晚班電車行駛而過時,有一隻狗吠了起來,而在遠方有醉漢口齒不清地唱著歌。但是哈利東聽不到咖啡店的音樂聲。「難道爵士咖啡店已經打烊了嗎?果真如此,船長為什麼還沒回家呢?」

哈利東關上陽台的門,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間中好一陣子。事實上,他根本沒有理由感到不安,船長總是有辦法搞定一切。然而那股寒冷的感覺依然在他的肚子中,不肯完全消失,夢裡那令人厭惡的感覺依然潛藏在哈利東所搆不著的某個地方。

他匆忙地穿好衣服。玄關放著船長送給他的走路鞋,這是一雙嶄新漂亮的鞋子,但哈利東並沒有穿上這雙鞋。相反的,他穿上另一雙老舊而且已經磨損了的普通自行車鞋。他把單輪車從牆上拿下來,然後關上門,走入樓梯間。垂在天花板下的燈泡已經燒壞了,從鄰居的門縫中透出的一絲亮光,是這個陳舊樓梯間內僅有的光線。哈利東摸索著走到樓下大門口,一把拉開大門,走入暗夜之中。

哈利東騎著單輪車通過了空蕩蕩的小街道,以及建築物之間的黑暗巷子。當經過路燈以及明亮的櫥窗時,他會彎下身子以免被燈光照到,因為他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見。夜晚的城市對於一個矮小的人而言,可能是有危險的。

哈利東早已學會要小心謹慎,即便在他和船長成為朋友以前,他就已經掌握了訣竅。在當時,哈利東獨自一個人穿越整個國家到處流浪,在任何有人願意付錢看他耍雜技的地方表演,在城市、村莊、街道上、公園裡、遊樂園、市場、炙熱的聚光燈下,以及三月的濕冷之中。他把僅有的一點家當放在吊床中,隨身攜帶著。吊床不但是他睡覺的地方,也是他的旅行袋和他的家。偶爾當他走運的時候,他會被允許和馬戲團一起表演一段時間,他遇到過小丑、表演軟骨功的女人、被跳蚤咬得一塌糊塗的魔術師、表演腹語的人,以及肥胖的雜耍家,但他總是和這些人保持距離,只顧著管好自己的事。然而,不好的情況經常發生,他曾經被狡猾的馬戲團班主欺騙,被可惡的小孩嘲笑,甚至被警察追趕。他在路上遇到過很多壞心眼的人,於是便學會了總是把其他人想的很壞,除非他們能向他顯示好的一面。

像今天這樣的夜晚,人們總是寧願待在家裡,所以哈利東一路上並沒有碰到半個人。幾分鐘之後他騎入了一條黑暗的小巷道,巷道裡所有櫥窗的燈光都已經熄滅了。愛拉強森的爵士咖啡店就在轉角,門口閃著藍色的燈光,哈利東現在可以聽到音樂聲沿著牆飄蕩而來。

咖啡店明明還開著嘛!

哈利東站在對街兩盞路燈間的陰影中,朝咖啡店的窗戶裡張望著,試圖搜索船長的身影。他並不想進到咖啡店裡面去。他只不過想確定船長是不是在咖啡店裡,然後便回家睡覺。

然而卻不見船長的蹤影。店裡也沒有其他的客人,只有愛拉還在那擦拭桌子。哈利東可以聽到愛拉跟隨著唱機播放的旋律唱著歌,那首歌叫做「夕陽下的紅色帆船」,船長有時也會哼上一段。

哈利東稍微靠近了一些,踮起腳尖,但還是沒能完全看到咖啡店最裡面的那幾張桌子。突然間,愛拉轉過身來,看到了他。她於是打開了門向外張望,哈利東措手不及地站在路邊,覺得自己似乎顯得有些愚蠢。

「是哈利東啊!」愛拉很訝異地說。「我就知道是你,你為什麼這麼晚了還在外面呢?」

「只是在附近隨便逛逛。」哈利東回答。

「你不想進來坐一會嗎?」

哈利東躊躇著。

「別猶豫不決了,否則冷風就要吹進門來了。」

哈利東走入咖啡店,裡頭很溫暖,而且充滿了新鮮糕點的香味。

愛拉伸手拍了拍圍裙,她看起來就像個平常的、有點年齡的成熟女人,有著白皙的雙頰以及明亮的眼睛。

「我正打算喝杯熱巧克力呢,」她說,「你要不要也來一杯呢?如果你稍微等一下的話,還可以吃一些剛烤好的葡萄乾麵包喔,我只要把烤盤從烤箱中拿出來就可以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活動門另一邊的廚房中,而哈利東選了一張桌子,並在桌旁坐了下來。這間咖啡店小小的,但是很舒適,角落裡有一部唱機,唱機對面的架子上,堆放著愛拉的唱片,哈利東估計她至少擁有上百張的唱片。另一面牆上,則是掛滿了鑲著框的美國爵士樂明星的照片。那麼多的照片,把牆上的印花壁紙都遮蓋得幾乎看不見了。如果有人要求的話,愛拉對於每一張照片都可以說上一段很長的故事。她對於所有知名的紐奧良和芝加哥樂團都瞭若指掌,即使她從來沒去過那些地方。

愛拉端來了一個裝有熱巧克力和葡萄乾麵包的托盤。

「謝謝。」哈利東向她道謝,並啜飲著這燙口的飲料。

「船長來過這裡,」沉默了一會之後,愛拉說道,「但那是好幾個小時以前的事了。我猜你是來找他的吧?」

哈利東沒有回答,只是低頭又喝了一口熱巧克力。

他們倆個人又沉默一會兒,愛拉起身放了另一張唱片。然後她說:「我們談到了夢想。我是說,談到了和夢想有關的事。船長說他從前曾經是劇院老闆,我對這件事可是完全一無所知。想想看,你是一個真正的劇院的老闆!一定有很多人都曾經擁有過這樣的夢想!」

哈利東點點頭。

「你是其中一個表演藝人。」愛拉笑著說,「船長連這件事都告訴我了。你們是那時候認識的吧?」

哈利東再次點點頭。

愛拉充滿期待地看著他,但是哈利東什麼話也沒說。愛拉於是嘆了一口氣,自顧自的說道:「我總是夢想著到美國旅行,去拜訪所有知名的爵士樂俱樂部,去認識所有的大明星。這輩子如果能夠有這樣一次旅行,那該有多好呀!船長聽了我的話之後,他認為我明天就該買一張飛機票到美國去,他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想辦法讓夢想實現。」

「但我不是很確定。你覺得呢?」愛拉用手撐著頭。

哈利東聳聳肩,不置可否,然後他大口地咬下葡萄乾麵包。

「也許你是對的。」愛拉說。「我最好還是待在這兒,這麼長的一段旅途一定累得嚇人。而且,仔細想想,當我回來以後,生活該會是多麼悲哀呀!既然我已經去過了美國,那麼以後還有什麼夢想呢?」

哈利東喝完最後一口熱巧克力,站起身來。「謝謝你的熱巧克力和葡萄乾麵包。」他說。

「帶一些回去嘛!」愛拉提議,「船長回家以後也有得吃。」她給了哈利東一袋還熱著的葡萄乾麵包,哈利東再次向她道謝。在門口他轉身問道:「你覺得船長到哪去了呢?」

「我想呢,他應該是打算要到什麼地方去找點樂子吧。」愛拉很平靜地說,「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哈利東,答應我,現在就回家去,不要感冒了。」

哈利東點了點頭,關上大門。愛拉站在窗戶邊,看著他把那袋麵包塞入外套的口袋裡,騎上單輪離開。

(本書目前提供 試讀 ∼)

第一章 哈利東

他的名字叫哈利東,是個耍雜技的人。他會騎單輪車,也會同時在空中拋接好幾個銀色的球,而當觀眾們很投入,他自己也有興致的時候,他會同時表演這兩種雜技。他從來不曾從單輪車上跌落,也從來不曾漏接任何一顆球,他對他的工作十分得心應手。

每天下午,他都在市政廳廣場上的市場前面表演。路上經過的人們會停下來觀賞,並丟幾個銅板到他放在地上的瓦楞紙箱中。情況好的時候,紙箱最後會裝的滿滿的;情況不好的時候,則只有幾個銅板躺在箱底。

這一天,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當市政廳的鐘在五點半響起時,銅板已經累積超過了半個紙箱。哈利東把錢塞入外套的口袋中,把單輪車扛在肩上,走進了市場。市場裡很熱鬧,而且充滿了各種不同的味道,燻肉、港口新鮮的魚貨、以及船從遙遠的國度運載來的香料。哈利東漫步穿過狹窄而錯綜複雜的通道,來到販賣果醬的攤子前。

他仔細考慮了很久,買了一瓶貼著漂亮標籤的橘子果醬,標籤上寫著「Old Cornwall」。 他並不了解「Old Cornwall」是什麼,但聽起來像是船長會喜歡的東西。哈利東在付錢之前,還讓小販用包裝紙把果醬瓶包起來。

哈利東在朗哥卡坦車站搭上電車,他抓緊車廂內的桿子以防跌倒,電車框啷框啷地從城市的這一頭行駛到另一頭。外頭的天色暗了下來,街燈已經亮起,路上的行人豎起大衣的領子,蒼白著臉,匆忙地來去。哈利東不帶感情地看著他們,思緒卻飄到其他的地方。車廂裡是如此溫暖,他不禁覺得有點睏,於是便把頭靠在隨著電車顫動的桿子上。

他突然嚇了一跳。

他在車窗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像,在微黃的日光燈映照下,哈利東看起來比平常還要古怪。他也注意到其他的人是如何盯著他看。他們拎著購物袋或公事包,裝作若無其事地坐在那兒,但哈利東很清楚的知道——他們一直盯著他看。這些人觀察著他歪斜的眼睛、他的招風耳,以及他的酒糟鼻,甚至還有人指著他大聲說道:「你們看,多麼奇怪的小傢伙呀!」,而其他的人則在背後竊竊私語。但是,當哈利東的目光和他們的目光交會時,他們便立刻轉過身去。哈利東不喜歡和其他的人在一起,當然了,在他表演的時候除外;因為哈利東知道,當他表演時,人們是對於他的雜技感到驚奇,而不是其他的事物。

哈利東在一片山坡的頂端下車,他坐上單輪車,騎得飛快,想把電車上不愉快的感覺甩開。街道上一片死寂,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坐在一起吃晚餐的一家人。他問自己:「船長今天會煮什麼呢?或許是炸魚條吧。」他們已經很久沒吃這道菜了。他想在飯後把果醬送給船長,然後和船長一起品嚐。再來他們會喝咖啡,或許還會玩一會子紙牌……哈利東來到船長住的那幢房子後,一股腦地跳下單輪車,跑上嘎嘎作響的樓梯,到了頂樓後,便轉動門把。

門是鎖著的。
船長並不在家。

哈利東打開門鎖,走向被黑暗吞沒的玄關,有好一陣子,他覺得非常失望。他把單輪車掛在吊勾上,從爐子上拿起火柴盒,爬到椅子上,想要點亮懸掛在桌子上方的那盞燈。船長有個壞習慣,他會把用過的火柴再放回盒裡,所以哈利東在試過了好幾支火柴後,才終於能把燈點亮。

溫暖的光線剎時充滿了房間。這個房間很小,很擁擠,但卻被收拾得很仔細,船長有時會說,這個房間會讓他想起船上的艙房。在這裡,每一樣東西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而那些沒有位置可放的東西,船長把它們用繩子掛在天花板的勾子上。船長總是能想出聰明的點子。

哈利東從椅子上爬下來,查看了一下壁爐,壁爐一點暖意也沒有,船長顯然一整個下午都不在家。哈利東從樓梯間的箱子中取來木頭,當壁爐中的火焰霹哩啪啦地燃燒起來之後,他脫下外套,打開櫥櫃,想要在晚餐前吃一點臘腸。

這時,他看到了一個大鍋子,鍋蓋下塞著一張小紙條,上頭寫著:

我在愛拉強森那裡
PS:希望晚餐味道還不錯


在鍋子裡有一份炸魚條配馬鈴薯及豌豆。

哈利東嘆了一口氣,把鍋子放到爐子上去加熱。一個人吃飯實在是很悲哀,但是船長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他每次到愛拉強森那裡都不會待到太晚。愛拉強森在附近開了一家爵士咖啡店,船長有時會過去和她閒聊,聽聽舊唱片。

炸魚條很美味。哈利東在整理餐桌和洗盤子的時候打開了收音機。他找到了一個播放舞曲的頻道,於是便躺在吊床上聆聽。哈利東不喜歡爵士樂,爵士樂總是無來由地令他覺得感傷,舞曲則好多了。

站在寒冷之中耍雜技一整天後,哈利東覺得很疲倦。入睡前,他仍然一直想著:「如果船長回來的話,一切將會多麼有意思啊!他一定會很高興收到果醬的。」



第二章 在夜晚外出

哈利東醒了過來,他從吊床中坐起。四周一切都是黑暗的,一時之間,他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他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著,肚子裡則是一片冰冷。

他作了一個夢,一個他已經作過很多次的夢:他站在火車站裡,天空飄著雪。火車剛剛開動,哈利東以最快的速度跟隨著火車奔跑。船長已經上車了,哈利東可以透過車廂的窗戶看到他,船長正看著另一個方向,顯得有些悲傷。哈利東大聲喊叫,但是船長並沒有聽到。火車越開越快……

夢中的景象包圍跟隨著哈利東,揮之不去。他在黑暗中四處張望,豎起耳朵傾聽,並嗅聞著四周的氣息。收音機的音樂已經停止了,喇叭正傳出輕微的嘈雜聲響,從壁爐那端飄來木炭燃燒了很久的氣味。一線蒼白的月光從窗外射入,遠方有噹—噹—噹的鐘響傳來……

哈利東把腿跨出吊床的邊緣,順勢溜滑了下來。他腳底下的木頭地板又硬又冷。無聲無息的,他經過桌子邊緣走向那扇掩著的,通往船長房間的門。在門邊聽不到有人熟睡著的鼻息或鼾聲。完全的寂靜。
哈利東小心地打開房門向內探視,龐大的衣櫥看起來像是個巨大的黑色影子;在衣櫥的後面,他認出了船長的床,床整理得很整齊,而且上面空無一物。

他站在黑暗之中,腦中迴旋著清晰而令人感到恐懼的念頭。「船長早該回家了,現在可是半夜呢!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哈利東試圖冷靜下來。他點亮了在睡著時已經熄滅的燈,燈光亮起,驅逐了角落裡具有威脅性的黑影,哈利東感覺到一股溫暖慢慢回到肚子裡。都是那個夢讓他感到如此不安,船長只不過還待在愛拉強森的爵士咖啡店裡,等一下就會回家了。然後他們會一邊喝茶,一邊吃塗著奶油的麵包,船長還會聊起他到了什麼地方去、做了什麼事,如同他以往每一次晚歸的時候一樣。

哈利東把水壺放在爐子上,然後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桌上一如往常的放著相同的幾樣東西:船長的資料夾和筆記本、船長從未抽過的煙斗,當然了,還有一副紙牌。哈利東洗牌後,開始玩起一種名為「耐心」的單人紙牌遊戲,當他順利地逐一翻開蓋著的紙牌時,水已經煮開了。他把爐子關掉,在桌子邊踱步繞了幾圈,最後又坐下來再玩一次「耐心」遊戲。

儘管他稍微作了弊,這一次卻無法順利地翻開紙牌。每當他聽到樓下街道上的腳步聲,便會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傾聽,希望很快就能聽到從樓梯間傳來船長沉重的腳步聲。但是,每一次總是其他路過者的腳步聲。

當午夜的鐘聲響起,哈利東站起來打開陽台的門,迎面襲來的寒風挾帶著秋天與海洋的氣味。而在他腳下的,是空盪盪的街道和寂靜無聲的屋舍,幾扇還亮著燈的窗子在黑暗中神秘地閃耀著。在所有屋頂的後方,他可以看到港口,以及大船上黝黑的煙囪,再後面一點的地方則佇立著燈塔;而更後面直到眼力可及的最遠處,除了海水以外,什麼都沒有。哈利東走到陽台上,在黑暗中傾聽著,愛拉強森的爵士咖啡店就在不遠的地方,哈利東估計可以聽到那裡的音樂聲。

當晚班電車行駛而過時,有一隻狗吠了起來,而在遠方有醉漢口齒不清地唱著歌。但是哈利東聽不到咖啡店的音樂聲。「難道爵士咖啡店已經打烊了嗎?果真如此,船長為什麼還沒回家呢?」

哈利東關上陽台的門,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間中好一陣子。事實上,他根本沒有理由感到不安,船長總是有辦法搞定一切。然而那股寒冷的感覺依然在他的肚子中,不肯完全消失,夢裡那令人厭惡的感覺依然潛藏在哈利東所搆不著的某個地方。

他匆忙地穿好衣服。玄關放著船長送給他的走路鞋,這是一雙嶄新漂亮的鞋子,但哈利東並沒有穿上這雙鞋。相反的,他穿上另一雙老舊而且已經磨損了的普通自行車鞋。他把單輪車從牆上拿下來,然後關上門,走入樓梯間。垂在天花板下的燈泡已經燒壞了,從鄰居的門縫中透出的一絲亮光,是這個陳舊樓梯間內僅有的光線。哈利東摸索著走到樓下大門口,一把拉開大門,走入暗夜之中。

哈利東騎著單輪車通過了空蕩蕩的小街道,以及建築物之間的黑暗巷子。當經過路燈以及明亮的櫥窗時,他會彎下身子以免被燈光照到,因為他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見。夜晚的城市對於一個矮小的人而言,可能是有危險的。

哈利東早已學會要小心謹慎,即便在他和船長成為朋友以前,他就已經掌握了訣竅。在當時,哈利東獨自一個人穿越整個國家到處流浪,在任何有人願意付錢看他耍雜技的地方表演,在城市、村莊、街道上、公園裡、遊樂園、市場、炙熱的聚光燈下,以及三月的濕冷之中。他把僅有的一點家當放在吊床中,隨身攜帶著。吊床不但是他睡覺的地方,也是他的旅行袋和他的家。偶爾當他走運的時候,他會被允許和馬戲團一起表演一段時間,他遇到過小丑、表演軟骨功的女人、被跳蚤咬得一塌糊塗的魔術師、表演腹語的人,以及肥胖的雜耍家,但他總是和這些人保持距離,只顧著管好自己的事。然而,不好的情況經常發生,他曾經被狡猾的馬戲團班主欺騙,被可惡的小孩嘲笑,甚至被警察追趕。他在路上遇到過很多壞心眼的人,於是便學會了總是把其他人想的很壞,除非他們能向他顯示好的一面。

像今天這樣的夜晚,人們總是寧願待在家裡,所以哈利東一路上並沒有碰到半個人。幾分鐘之後他騎入了一條黑暗的小巷道,巷道裡所有櫥窗的燈光都已經熄滅了。愛拉強森的爵士咖啡店就在轉角,門口閃著藍色的燈光,哈利東現在可以聽到音樂聲沿著牆飄蕩而來。

咖啡店明明還開著嘛!

哈利東站在對街兩盞路燈間的陰影中,朝咖啡店的窗戶裡張望著,試圖搜索船長的身影。他並不想進到咖啡店裡面去。他只不過想確定船長是不是在咖啡店裡,然後便回家睡覺。

然而卻不見船長的蹤影。店裡也沒有其他的客人,只有愛拉還在那擦拭桌子。哈利東可以聽到愛拉跟隨著唱機播放的旋律唱著歌,那首歌叫做「夕陽下的紅色帆船」,船長有時也會哼上一段。

哈利東稍微靠近了一些,踮起腳尖,但還是沒能完全看到咖啡店最裡面的那幾張桌子。突然間,愛拉轉過身來,看到了他。她於是打開了門向外張望,哈利東措手不及地站在路邊,覺得自己似乎顯得有些愚蠢。

「是哈利東啊!」愛拉很訝異地說。「我就知道是你,你為什麼這麼晚了還在外面呢?」

「只是在附近隨便逛逛。」哈利東回答。

「你不想進來坐一會嗎?」

哈利東躊躇著。

「別猶豫不決了,否則冷風就要吹進門來了。」

哈利東走入咖啡店,裡頭很溫暖,而且充滿了新鮮糕點的香味。

愛拉伸手拍了拍圍裙,她看起來就像個平常的、有點年齡的成熟女人,有著白皙的雙頰以及明亮的眼睛。

「我正打算喝杯熱巧克力呢,」她說,「你要不要也來一杯呢?如果你稍微等一下的話,還可以吃一些剛烤好的葡萄乾麵包喔,我只要把烤盤從烤箱中拿出來就可以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活動門另一邊的廚房中,而哈利東選了一張桌子,並在桌旁坐了下來。這間咖啡店小小的,但是很舒適,角落裡有一部唱機,唱機對面的架子上,堆放著愛拉的唱片,哈利東估計她至少擁有上百張的唱片。另一面牆上,則是掛滿了鑲著框的美國爵士樂明星的照片。那麼多的照片,把牆上的印花壁紙都遮蓋得幾乎看不見了。如果有人要求的話,愛拉對於每一張照片都可以說上一段很長的故事。她對於所有知名的紐奧良和芝加哥樂團都瞭若指掌,即使她從來沒去過那些地方。

愛拉端來了一個裝有熱巧克力和葡萄乾麵包的托盤。

「謝謝。」哈利東向她道謝,並啜飲著這燙口的飲料。

「船長來過這裡,」沉默了一會之後,愛拉說道,「但那是好幾個小時以前的事了。我猜你是來找他的吧?」

哈利東沒有回答,只是低頭又喝了一口熱巧克力。

他們倆個人又沉默一會兒,愛拉起身放了另一張唱片。然後她說:「我們談到了夢想。我是說,談到了和夢想有關的事。船長說他從前曾經是劇院老闆,我對這件事可是完全一無所知。想想看,你是一個真正的劇院的老闆!一定有很多人都曾經擁有過這樣的夢想!」

哈利東點點頭。

「你是其中一個表演藝人。」愛拉笑著說,「船長連這件事都告訴我了。你們是那時候認識的吧?」

哈利東再次點點頭。

愛拉充滿期待地看著他,但是哈利東什麼話也沒說。愛拉於是嘆了一口氣,自顧自的說道:「我總是夢想著到美國旅行,去拜訪所有知名的爵士樂俱樂部,去認識所有的大明星。這輩子如果能夠有這樣一次旅行,那該有多好呀!船長聽了我的話之後,他認為我明天就該買一張飛機票到美國去,他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想辦法讓夢想實現。」

「但我不是很確定。你覺得呢?」愛拉用手撐著頭。

哈利東聳聳肩,不置可否,然後他大口地咬下葡萄乾麵包。

「也許你是對的。」愛拉說。「我最好還是待在這兒,這麼長的一段旅途一定累得嚇人。而且,仔細想想,當我回來以後,生活該會是多麼悲哀呀!既然我已經去過了美國,那麼以後還有什麼夢想呢?」

哈利東喝完最後一口熱巧克力,站起身來。「謝謝你的熱巧克力和葡萄乾麵包。」他說。

「帶一些回去嘛!」愛拉提議,「船長回家以後也有得吃。」她給了哈利東一袋還熱著的葡萄乾麵包,哈利東再次向她道謝。在門口他轉身問道:「你覺得船長到哪去了呢?」

「我想呢,他應該是打算要到什麼地方去找點樂子吧。」愛拉很平靜地說,「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哈利東,答應我,現在就回家去,不要感冒了。」

哈利東點了點頭,關上大門。愛拉站在窗戶邊,看著他把那袋麵包塞入外套的口袋裡,騎上單輪離開。

第六章  帽子單輪車

小狗在花園的圍籬前等待著。牠有時害怕地嗚嗚叫著,並且無法安靜地在同一個地方待上兩分鐘。「『帽子單輪車』究竟會不會回來呢?」(狗暗自把哈利東稱為「帽子單輪車」,牠不敢問哈利東的名字。)隨著時間的流逝,狗幾乎要凍僵了,而牠也越來越懷疑哈利東是否會從房子裡出來。「帽子單輪車一定找到了那幢漂亮房子其他的出口,一定是這樣,人們總是找得到擺脫一隻狗的方法。」

狗悶悶不樂地想著:「如果我可以告訴他——我知道船長在哪裡,那該多好呀!這樣一來,一切都會完全改觀的!『帽子單輪車』一定會非常高興,而且他會認為我是一隻很厲害的狗……為什麼剛才一定要這樣轟隆轟隆地作響,害我忘掉要說些什麼呢?」

狗的腦袋很小,裡頭有很多東西,但是卻沒有足夠的位子放,所以它們很容易就會滾出腦袋外,尤其是當狗受到驚嚇的時候。

當狗快要放棄希望的時候,哈利東從房子裡出來了,牠擺動凍僵的腿高高跳起,而且很高興地吠著。狗的尾巴像鼓棒一般上下搖動,牠跳向了哈利東。

但牠突然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事——「帽子單輪車」看起來非常的害怕,他用盡全身的力量,拼命地騎著單輪車狂奔著。在他後面,有個矮小歪斜的灰色身影,正跑過寬廣的階梯,死命地追逐著他。

「幸運猴!站住,幸運猴!」灰色歪斜的身影喊道。

哈利東飛快地衝出花園大門,他的速度是那樣的快,以致於在途中差點摔了一跤。狗在他的後面跑著,但幾乎跟不上他。當哈利東終於放慢速度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好幾條街之外了。狗氣喘噓噓地追上哈利東,他發現哈利東躲在遠處某個房子的後院之中,房子四面拉起了窗簾,只透出了一絲隱約的光線,四周一片黑暗,就像在棺木中一般。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在黑暗中看到哈利東扭曲成一團的臉。

「發生了什麼事?」狗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你為什麼那麼匆忙呢?」

「安靜」,哈利東惱怒地說,一面緊張地瞪視著大門前通往街道的路。

哈利東的心臟狂跳著,他豎起耳朵傾聽著有無腳步和任何聲響,同時也準備好,如果灰色男人找到他的話拔腿就跑。他的腿輕微地顫抖著,準備好隨時要奔跑,而他的拳頭握得緊緊的,準備好隨時要揮拳反擊灰色的男人。他整個身體都蓄勢待發,而他強迫自己不要有畏懼的念頭,「害怕的人是一點機會都沒有的。」哈利東這麼告訴自己。

他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他覺得很冷,而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追趕。就像從前一樣,有一次他在廣場上被迫奔逃,因為那個沒有下半身的殘障女人宣稱哈利東偷了她的鑽石項鍊;還有另一次,他必須躲避那個瘋狂的搞笑藝人,因為他想把他賣到動物馬戲團去。那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突然之間,一切卻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般。

哈利東繼續盯著大門前的路,但四周一點動靜也沒有。過了一會兒之後,他終於鬆了一口氣,在地上坐了下來。狗走到他身邊,盡其可能地壓低聲音小聲地說:「有人在追你嗎?」

哈利東點頭。

「為什麼?你做了什麼事?」

「我說了一個數字。」

狗認真而嚴肅的點點頭。然後牠說:「我了解。」

「喔,你了解,是嗎,那麼你大概也可以告訴我為什麼那個老傢伙一直追著我吧?你可以嗎?你可以嗎?」哈利東火大了。

狗困惑地搖著頭。

「你看吧,」哈利東說,「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你只是憑空隨便亂說你什麼都知道,你以為這樣我才不會認為你很笨。但是我認為你很笨,像稻草一樣笨。」

狗的耳朵垂了下來。

「我只是想說,我了解……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我也是常常被人追趕,其實幾乎是每一天,永遠總是有某個人跟在我後面追著……」

哈利東看著小狗。然後他嘆了口氣說:「抱歉。」

狗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聽錯了。

「但是你實在很煩人,」哈利東很快地接著說,「除了跟著我以外,你難道沒有其他更好的事可以做了嗎?我已經夠煩的了!」

狗沒有回答,他只是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哈利東。

「怎麼了?」哈利東不耐煩地問,「你為什麼突然這麼沉默呢?」

狗終於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了,他吞了吞口水,告訴哈利東:「我知道你的朋友——船長,他在哪裡,我在稍早一點的時候看過他。」

「這真是一隻說謊的雜種狗。」哈利東心中想著,他幾乎忍不住要叫狗滾遠一些。但是狗的聲音中,有某種東西阻止了他,儘管說不上來是為什麼,但狗的語氣似乎改變了,和以前並不相同。

「喔,那麼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呢?」他問。「你只是希望我給你一些吃的東西或帶你回家吧,難道不是嗎?」

「離這裡一點也不遠,」狗說道,彷彿牠根本沒有聽到哈利東的問題。「我可以帶你去。」

莫名地,哈利東有一種感覺,覺得狗說的可能是真話。但這一點也不重要,哈利東知道得很清楚,流浪狗會耍所有可能的技倆,讓其他的人注意、關照牠們。

「你已經胡說八道夠了吧!」哈利東用嚴厲的聲音說道,「你如果不能不要纏著我,至少也可以閉上嘴吧。」

狗張口想要反駁,但哈利東做出警告的手勢,所以狗只得靜默著,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當哈利東終於確定灰色的男人再也找不到他之後,他自問下一步應該要做什麼。如果找不到船長,他是絕對不想回家的。他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事情很急迫……但是他到底要到哪裡去找呢?哈利東閉上雙眼,試圖靜下心來好好地想一想。

「船長一定是去拜訪某個熟識的人了,一定是這樣。」哈利東告訴自己。船長認識很多的人,但是哈利東只知道愛拉等其中的幾個,其他的只知道名字,或只是在傳聞中聽說過。有一個船長叫她作「貴族」的女士,每當船長和她一起去看歌劇時,他的外套上就會沾染著她的香水味。有時,船長也會收到散發著同樣香水味的邀請卡,這些邀請卡很美麗,放在昂貴的信封裡,信封上船長的名字是用燙金的字母寫成的。

船長收到了這種邀請卡後,便會把黑色的西裝從衣櫃中拿出來,還會用熨斗燙平綴著花邊的襯衫。他會整理自己的落腮鬍,給八字鬍上蠟,然後他會寫一張答謝卡,感謝「貴族」當他的女伴。船長對於這些禮儀總是很確實地遵守,而且他也常常教導哈利東要怎麼使用餐具……等禮節,這些都是哈利東過去所不知道的。哈利東覺得這些瑣碎的禮節大多是愚蠢而多餘的,無論如何,反正他從未被邀請去參加這種講究的宴會。

哈利東考慮了一會兒。「船長是不是去找『貴族』了呢?這是有可能的,但儘管如此,船長也早就應該回到家了啊!況且,他這次並沒有收到那種華麗的邀請卡……所以,船長不是和「貴族」在一起囉。那麼,他一定在其他的人那裡……」

當然了,還有那個哈利東稱作「柏油味」的人,船長有時會和他一起去喝上幾杯威士忌,然後他的外套上就會有一種柏油或是熄滅的炭火般的味道,好幾天都無法散去。「『柏油味』這傢伙顯然是個男人。」哈利東心想,但是他並不確定,船長從來沒有對他談起這個人的事。

哈利東左思右想,但卻無法得到一個答案,而這時他也感覺到了時間的緊迫,他必須要做些什麼事,而且要快……

狗在這段時間裡很不耐煩地踱著步,不時還會無法壓抑地嗚嗚叫幾聲。在差不多半個小時之後,哈利東終於低頭望著狗,一字一句慢慢地說:

「如果這一切都是你編造的話,我會非常的生氣。」

「我們可以現在就去嗎,追你的人一定已經走了,你不覺得嗎?」狗跳了起來興奮地搖著尾巴。

哈利東再次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狗一眼,然後他下定了決心,站起來向大門走去。他們先在門口朝著黑暗的巷道四處張望了一陣子,然後才鼓起勇氣走了出來。狗在前面奮力地奔跑著,哈利東則緊緊跟在後面。過了一會兒,他們來到了一條穿過市政廳公園的大道,大道兩旁站著年代久遠的老橡樹。樹頂上,光禿禿的樹枝隱沒在低垂的雲朵之間;而樹幹的周圍,則飄著海上吹來的潮濕霧氣。狗不斷地往前跑,連停下來告訴哈利東他們要往哪裡去的時間都沒有。公園另一邊沉重的石造屋舍,在霧氣中看起來,像是陰暗的遠古妖魔;而鐵製的圍籬在公園入口燈光的照耀下,投射出長長的影子。狗跑著跑著,繞過了城裡的旅館,來到市政廳廣場上,市政廳的鐘塔正好傳來兩點的鐘聲。鐘聲孤獨地迴響在屋舍圍牆間,過了一會才慢慢消失。廣場的四面八方,只有旅館中的幾扇窗子還亮著燈。

狗沿著橫越廣場的電車軌道跑著,最後來到了一個電車站的候車室。牠激動地吠叫著,哈利東一股腦跳下單輪車,絆了一跤,跌進候車室裡。

候車室裡,靠牆的木頭長凳上躺著一個伸展著四肢,熟睡著的人,狗坐在那個人前面的地板上,眼睛裡閃爍著驕傲的光芒。

「看吧,」牠氣喘如牛地說,「你的朋友——船長,他就在這裡,我在稍早以前看到了他。你知道嗎,當天氣冷的時候,我偶而也會在這裡睡覺,但是今天我來的時候,椅子已經被佔了,所以我才會到公園裡去……」

哈利東走到椅子邊去,只看了一眼,失望便如同電流般穿過他的全身。儘管心中並不怎麼相信狗的話,但他剛才依舊抱著一絲希望。但是,現在躺在候車室椅子上的人,根本就不是船長,而是一個高壯的水手,他的水手帽低低地蓋在眼睛的下面。他穿著一件豎起領子的水手服外套,釦子上還有小小的船錨圖樣。他的雙手交疊在肚子上,隨著打鼾的節奏上下起伏著。他渾身散發出啤酒的味道。哈利東轉身走出候車室,狗很迷惑地看著他。

「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想把船長叫醒嗎?你不高興找到他嗎?」

「他不是。」哈利東說,他剎時間感到極度的疲倦。

「他當然是了。」狗窮追不捨地說,「每個人都看得出來,躺在裡面的就是船長……」

「但是他不是 我的 船長!」哈利東大聲喊道,「他不是我在找的船長!」

狗向後退了一步。「喔……」牠小聲地說。

哈利東背對著屋舍坐在地上,狗意識到現在最好什麼都不要多說,他在離哈利東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趴了下來。

他們倆就這麼的坐在那裡,絞盡腦汁想著要如何找到真正的船長。狗用牠小小的腦袋努力地想,想得頭都痛了。牠非常想要幫忙,牠從來沒有這麼想要做一件事。而且,這並不只是因為『帽子單輪車』可能會用好吃的東西獎勵牠,或者甚至會帶牠回家,而是因為如果可以找到船長的話,『帽子單輪車』一定會欣喜若狂。剛才『帽子單輪車』躲在別人的院子裡時,已經向牠道歉了,這是在狗的一生中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第七章  跛腳的男人

跛腳的男人從一條孤寂的街道上走了過來。他拖著腳,蹣跚地走著,背上扛著一個巨大的背包,沈甸甸的,把他壓得直不起腰來。他的背包中插著一把長柄網子;此外,他還帶著一張網洞粗大的捕狗網,和一個木製的籠子,籠子的門還設有詭計多端的陷阱。

長柄網子和木製籠子是用來抓小型狗的,而捕狗網則是用來對付大型的流浪狗。跛腳的男人是城裡的補狗人。在他背包兩側的袋子裡,裝著所有補狗人所需要的東西:繩子、狗口罩、狗哨子、望遠鏡、手套,和設陷阱時用來引誘狗的小點心。

儘管扛著這些沉重的東西,而且不良於行,跛腳的男人走路時卻幾乎毫無聲響,而且他不需要停下腳步就可以傾聽獵物的動靜。他銳利的目光,可以搜尋到夜晚的陰影中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沒有主人的流浪狗,總是躲在這些陰影之下。他神出鬼沒、動作敏捷,常常直到捕狗網兜頭落下的那一剎那,流浪狗才得以察覺到跛腳的男人。

因為擁有極為敏銳的感官,所以跛腳的男人很討厭噪音和刺眼的燈光,他總是在夜晚活動,不希望受到打擾。儘管如此,每每當他在深沈的夜晚活動時,依然會有阻擾他的事情發生。

他在十字路口停了下來,臉上的五官皺成一團,一輛汽車正朝他駛來,他轉過身躲避汽車刺眼的燈光,以免破壞他在黑暗中觀察的能力。那輛汽車開得很快,卻突然在跛腳的男人身邊緊急煞車停了下來。接著,前座的窗戶被搖了下來,有個聲音壓過了吵雜的引擎運轉聲,對著跛腳的男人說道:「嘿,你過來一下!」

跛腳的男人畏畏縮縮地轉回頭來,他不習慣有人主動和他說話。「您是說我嗎?」他輕聲地問道。

「當然囉!要不然是在說誰?快點過來!」

跛腳的男人走到汽車旁邊。那是一輛計程車,對他招手的人是乘客,他穿著西裝,打著黑色的領結,臉呈現一種灰暗的色澤,但他的眼睛卻是閃亮的。

「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看到一個騎著單輪車的奇怪小傢伙?他看起來像是一隻猴子。」

跛腳的男人搖搖頭。「沒有,仁慈的先生,」他說,「跛腳的男人今天晚上什麼也沒看見。」

然後,汽車裡的男人從皮夾中拿出一張小紙條,在上頭寫下了一個電話號碼,他把小紙條連同一張鈔票拿給跛腳的男人。

「猴子逃跑了,」他說,「他是我的『幸運猴』,我非把他找回來不可!」

「謝謝,謝謝。」跛腳的男人鞠著躬說,很高興地用大拇指輕輕摸著那張破舊的紙鈔。

「如果你找到『幸運猴』的話,打電話給我,我會給你更多的錢,聽懂了嗎?」

「懂了。」跛腳的男人模糊不清地喃喃說著,同時脫下了頭上破爛的帽子。「先生可以信賴跛腳的男人,跛腳的男人會睜大眼睛……」

灰色的男人不理會他,他命令司機開車,汽車呼嘯而去。

而在這時候,哈利東和狗依然坐在市政廳廣場上的候車室前面,他們倆個都沒有注意到,有個警察正背握著雙手,在廣場上到處巡邏著。這個警察長得很高大,有張稜角分明的臉,他強烈地希望能隨便在什麼地方逮上隨便幾個人。這種例行的巡邏非常無聊,至少在秋天與冬天都是如此,因為壞人都留在溫暖的家中不出來,如果在這些時候能有件小事情發生,他就會感到,也應該覺得滿足了。於是他走向哈利東,用很不客氣的聲音說道:「啊,我們來看看這裡有些什麼呀?」

哈利東無法忍受警察,而且他從很久以前就知道警察也不喜歡他。

他冷冷地回答:「我在等電車。」

警察不信任地瞇起眼睛,然後他用手指敲著掛在候車室外的電車時刻表說:「今天晚上的最後一班電車已經開走了,下一班車是明天早上七點。」

「那麼我就是要等那班車。」哈利東固執地說。

「不要滿口胡言亂語,小東西!」警察低聲吼著,「否則,你只會惹上麻煩罷了。站起來,我們當警察的,可不喜歡有人在晚上到處閒逛,快走!快走!」

哈利東厭煩地瞪著他,慢慢站了起來,他拿起單輪車夾在手臂下,警察在這時看到了躲在哈利東身後的狗。

「根據規定,在市區內的狗都應該要栓起來,」他說,「否則主人會被處以罰鍰,而且狗會被送到補狗人那裡去。你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那不是我的狗。」

「哦,不是你的阿……」警察失望地咕噥著。

然後他再次興致勃勃地,手指著單輪車說:「嗯,你有取得許可嗎?」

「什麼許可?」哈利東不解地問。

「使用交通工具應註冊,並取得許可。」警察引述交通規則的規定:「這是你必須知道的。你有取得許可嗎?」

哈利東點頭,同時思考著脫身的方法。

「我想看一下你的許可,現在。」警察不給哈利東任何討論的餘地。然而,在這時,他的鼻子裡忽然聞到一陣啤酒味。

「而且,我深深相信——你喝了酒。」警察抓住了哈利東的手臂。

「那不是我!那是候車室裡的男人!」哈利東用力搖著頭。

「候車室?」警察一邊問著,一邊拖著哈利東往候車室椅子的方向走去,椅子上的水手依舊舒適而滿足地打著鼾。

「啊!」警察叫道,同時放開了哈利東的手臂。「『在公共場合公然喝醉』,終於有一件真正的案件了。嘿,你給我起來!」

當警察大聲嚷嚷著試圖把水手從沉睡中叫醒的時候,哈利東趁機一溜煙地跑走。他穿過了廣場,然後轉入舖著石子的小路中,這樣警察就看不到他消失在哪個方向而無法追到他。當他到了安全的地方時,便放慢了速度,狗從頭到尾都很忠實地跟著他。

「抱歉,」狗小聲地說,「但是,你在找的船長到底是什麼樣的船長呀?我的意思是說,他沒有自己的船嗎?」

哈利東搖頭。

「那麼他長的什麼樣子?」

哈利東想了一下。「船長的樣子。」他說。

「可是,他沒有船。」狗接著說,同時忍不住搖起尾巴來。

「他從前有一艘船,」哈利東有些困惑,「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

哈利東對於船長在當劇院老闆以前的生活所知不多,他們很少談起以前的事。儘管如此,哈利東還是知道船長從前曾經在海上待過,或許是在他年輕的時候吧!甚至直到現在,船長還擁有一個老舊、四周鑲著鐵皮、一般水手在使用的箱子。他把箱子放在家裡衣櫥的深處,裡面裝滿了古怪的東西,這些東西是哈利東在其他地方從未見過的,有黃銅和玻璃做的複雜儀器、幾捲粗繩子、插在密蠟裡的針,以及羅盤和幾本書,書上畫著沒人看得懂的表格。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一切船上用得著的東西,至少船長是這麼說的。箱子裡還裝著一副有著黑色長皮帶的望遠鏡,有時候,船長會把望遠鏡拿出來,然後坐在陽台的搖椅上,眺望遠方海上的船隻。在這些時候,哈利東可以聽到船長自言自語地說著他在遠方所看到的東西,「多麼優雅的一艘船」,或者是「外頭停在船錨前方的,不是強生輪船公司老舊汽船中的一艘嗎?」

當船長拿著望遠鏡眺望時,他多半是快樂甚至興高采烈的。他會對哈利東說起寬廣的大海、在掌舵時度過的溫暖夜晚、在船頭嬉戲的海豚,以及駕著帆船前往無人海灘和遠方國度的刺激探險。

「我們應該到南方去。」在這個季節裡,他常常這麼說。「買一艘船,在寒冷的冬天來臨之際,揚帆前往溫暖的地區。」

然後他便會拿出地圖來,在上頭指出他想去的地方,他還會煞有其事地做好旅行的計劃,甚至把要帶的物品列成了一張清單。哈利東喜歡聽他說這些,但對他說的話總是心存懷疑。船長常常做一些很了不起的計劃,但它們最後卻無法實現。在經營劇院的時候,他設計了一個比一個精采的表演,但儘管花了很多心血去演練,但最後的成果卻根本不如他預想中的那麼好。

當哈利東沉浸在回憶之中時,狗突然有了一個點子,牠問自己是不是應該要把這個點子說出來。「帽子單輪車」一定又會對牠大發脾氣。但這實在是一個很好的點子,而且……

「對不起,我想到了一件事。」狗還是鼓起了勇氣。

哈利東停住腳步,其實他並不是要停下來聽狗說些什麼,而是覺得雙腿很疲憊

「你可以先答應我,不要大發雷霆嗎?」狗有點害怕地說,為了安全起見,牠坐在離哈利東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是這樣的,我在想,我……我或許可以試著……到處聞一聞,而且……或是,我是說……你也知道的嘛,就是狗所能做的那件事……哎呀,我大概真的很笨!我忘了那個字怎麼說了。」

「追蹤,」哈利東說,「你是要說追蹤吧。」

「對!」狗叫道,而且他很高興得到這意想不到的幫助。「我可以追蹤,這就是我想要說的。如果你允許我聞一聞船長的鴨舌帽,我或許可以幫你找到他。」

哈利東很疲倦地看著狗。但是他沒有大吼大叫,也沒有生氣,這給了狗莫大的勇氣,讓他忍不住再多吹噓一些:「你知道嗎,有一次,我在三百公尺之外聞到了一包火腿的味道,很不錯吧?而且,我可以很輕易地分辨出水煮香腸和煙燻香腸氣味的不同喔!」

哈利東依然沉默地看著狗,狗越來越興奮地說:「還有一次,雖然我感冒了,還是在五條街之外再次找到了弄丟的白菜,很不可思議吧!如果我可以聞聞船長的鴨舌帽,一定可以輕易地找到他的。」

哈利東還是沒有說話,狗無法克制自己,繼續說道:「你也許不知道,在我的家族中,有一隻純種狗和一隻聖伯納犬呢!」牠大聲地說,然而在這一剎那,牠也同時意識到,自己實在吹噓的太過火了。

哈利東輕輕搖搖頭,無奈地看著狗因害怕而顫抖的嘴巴。

「其實那些不完全是真的啦……」牠說,「但是,有些時候我真的可以找到些什麼的!而且我會全力以赴!拜託,就讓我試試看嘛!」

如果哈利東有其他的點子——任何一個其他的點子,知道要到哪裡去找船長,那麼他根本不會理會狗說了些什麼,甚至不會耗費力氣要狗閉上嘴安靜下來。但是,他並沒有其他的點子,而且他一定要採取行動才行。於是他從口袋中抽出那頂鴨舌帽,拿在狗的面前。

「真的嗎?」狗驚訝地問,「我真的可以嗎……」

「這不是你想要做的嗎?」哈利東不假辭色地說,「在我改變主之前,快一點聞吧。」

流浪狗很仔細地把鴨舌帽聞過一遍後,便出發了。牠跑過了街道,穿過了廣場,鑽過了停在路邊的汽車,通過了住家的庭院和公園。哈利東跟在後面跑著,他看著狗一路上到處嗅聞:路燈、椅子、噴泉、紙箱、地下室的門,有時他會停下來,仰起頭在空中聞一陣子,然後才繼續前進。

狗跟隨著牠所聞到的氣味,將哈利東帶到了市政廳廣場邊,那堆錯綜複雜的巷子深處。小巷越來越狹窄、黑暗,有時巷道內房子的入口處甚至看不到門,黑漆漆的,像是無盡頭的洞穴一般。這裡的房子是用粗大的木頭搭建的,窗戶小而歪斜,牆上的油漆多數也都剝落了。在這裡,到處可以聽得到害怕的嘆息和喘氣聲,而在陰影中似乎有些什麼東西快速地移動著。

哈利東不時回頭向後張望,這是一般人身處在不尋常的地方時總是會做的事。他心中的勇氣一點一滴地流失,他幾乎要放棄這毫無希望的尋找了。就在這時,狗興奮地叫了起來。

「看!」他叫道,「一個線索!」他們站在一盞位於狹小石子路上的路燈下,狗搖著尾巴嗅聞著地上的一個巨大腳印。

「船長穿的鞋子很大,是吧?」牠表情認真地問。

「是的,但他並不是唯一穿大尺寸鞋子的人。」哈利東說,「這裡可能有很多人走過。」

「不是,不是這樣的!一隻追蹤狗可以分辨出『線索』或『蹤跡』的差別,你懂嗎?你跟著我就對了。」

狗現在繞著圈子嗅聞著地上的石子,牠繞的圈子越來越大。突然之間,牠吠叫著,豎起耳朵和尾巴,繼續往前方跑去。跑了兩百公尺之後,狗踏上角落邊一塊晃動的木板,同時間,一個「喀咑」聲,和一陣吼叫聲響了起來。

第十章 奶粉與釘子

哈利東把狗從頭上抱下來,放在摺疊床上。狗緊閉著雙眼,臉藏在前腳掌下,一動也不敢動。哈利東輕輕地搖了牠好幾次之後,牠才終於敢張開眼睛來。

「我們在哪裡?」牠很小聲地問。

「監獄裡。」

狗眨眨眼睛,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上的燈。

「跛腳的男人在哪?」

「他在自己的家裡。」

狗小心翼翼地抬起身來,但是牠的腿是那麼的僵硬,幾乎無法支撐起牠的身體。

「但是,後來……後來……你救了我。」

「可能是吧。」哈利東聳聳肩膀。

狗坐直了身子,望著哈利東看了好一陣子。

哈利東扮了個生氣的鬼臉。狗看了之後,立刻接著說道:「但就算你沒有幫我,我遲早也會自己逃出來的。」

哈利東點點頭,儘管他心中很清楚,狗所說的並不是事實。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狗跳到了地板上,開始在牢房裡到處嗅聞。

當狗意識到他們被關起來了以後,便問道:「我們要如何從這裡出去呢?」

「我們是出不去的。」哈利東回答。

「但是我們必須要找到船長!不是嗎?」

哈利東沒有回答。

狗走到了鐵欄杆前。「我可以從這裡鑽出去。」牠搖著尾巴說。

「那麼,你可以出去躲在大門邊,等大門下一次被打開的時候,你就可以逃離這裡了。」哈利東惱火地說。

「那麼,你怎麼辦呢?你要怎麼從這裡出去呢?」

哈利東把頭埋入雙手之中。「那是不可能的事,我是出不去的,我剛才已經說了。」

狗透過鐵欄杆,向外看了好一段時間,然後牠再次跳上摺疊床,在哈利東身邊坐下。

「警察睡著了。」牠低聲地說,「或許我可以把牢房的鑰匙偷過來。」

哈利東抬頭往前看去,警察的桌上真的放著鑰匙,他的心臟猛烈跳了一下。

「你認為你辦得到嗎?」

「當然了!」狗自信滿滿地說,「你看著。」

話才說完,牠便從鐵欄杆的間隙鑽了出去。然後,靜悄悄地來到警察的書桌邊。

「小心!」哈利東緊張地說:「小心不要吵醒警察。」

狗點了點頭,然後繞著書桌走了一圈。在書桌的後面,有一張空著的椅子。狗助跑了一小段之後,鼓起勇氣奮力一跳。然而椅子竟然滑了一下,狗『碰』的一聲,跌到了地板上。雖然狗所發出的只是個極小的聲響,但聽在哈利東的耳朵裡,卻是如雷貫耳一般。所幸警察依然大聲打著鼾,他只是一面很不安穩地扭動著身體。

狗站了起來,作了另一次助跑。哈利東屏住了呼吸。這次,牠很順利地跳到了椅子上,然後牠從椅子上輕輕鬆鬆地越過了半開的抽屜,跳到了書桌上。

狗的腿雖然顫抖得很厲害,然而牠還是穩穩地站在那裡。狗觀察了警察一會,他依舊睡得很熟很沉。狗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著,牠很小心地避開了桌上的紙張,以及成堆的鉛筆。那串鑰匙看起來很沉重,似乎不可能毫無聲響地把它從桌上拿走。狗猶豫著。

哈利東抓著牢房的鐵欄杆,心中大聲說著:「快點拿!快點拿呀!」

狗彎下身子,側著頭,用牙齒咬住了鑰匙圈。很幸運的,鑰匙圈大得很不尋常。慢慢地,非常緩慢地,狗把鑰匙圈咬了起來,只發出了一點極輕微的聲響,聽起來就像是鑰匙輕輕劃過桌面的聲音。

「很好!很好!」哈利東低聲地說。

狗很驕傲地看著他,一面搖起尾巴來。

然而,那是一個天大的錯誤。(在這種情況下必須說明的是,狗所犯的這個錯誤,其實是不能怪罪於牠的。因為小狗對於要不要搖尾巴,顯然並沒有控制的能力。當牠們高興的時候,不管願不願意,尾巴自然而然就會搖動起來。)

接下來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狗的尾巴撞倒了放在桌角的墨水瓶,然後墨水瓶掉到正在睡覺的警察大腿上。警察大叫了一聲從睡夢中醒來,突然間看到了狗,他嚇了一大跳,在慌亂之中眼鏡從鼻子上滑落到地下。警察跳了起來卻正好一腳踏在眼鏡上,眼鏡在巨大的聲響中被踩成了碎片。狗的口中依舊咬著沉重的鑰匙圈,牠一時失去平衡感從書桌上跌了下來。警察伸手一邊摸索著眼鏡,一邊摸索著狗,但兩樣都沒有找到。

「可惡的狗!可惡的眼鏡!」他咒罵著,一邊搖搖晃晃地走著。

狗實在太害怕了,牠完完全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口中咬著鑰匙圈,全身顫抖著站在房間的正中央。警察用力瞇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大門的方向走去,然後把門打開。寒冷的空氣和偌大的雪花飛舞迴旋著,一下子全進到了警察局裡面來。

「滾出去!快點!」警察指著門說。

狗的腦中一片空白,一動也不能動。警察抓了一支掃帚,揮打著把牠趕到外面的街道上。然後他用力關上門,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這隻狗到底是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他大聲地問。

哈利東仍然站在鐵欄杆前。他的頭無力而沉重地垂了下來,靠在欄杆上。

「在吵些什麼呀!」一個剛睡醒的聲音,從水手的牢房中隱約傳了出來。

「沒什麼。」警察說著,並回到了他的書桌旁,繼續尋找他的眼鏡,「睡你的覺吧。」

水手坐了起來,睡眼惺忪地在摺疊床上微微地前後搖晃著。他身上依然穿著水手外套,戴著水手帽,掛著所有其他有的沒有的東西。

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揉眼睛,然後用沙啞的聲音問道:「我在監獄裡嗎?這真是糟糕!現在到底是幾點?」

警察看看自己的手錶。「我想快要五點半了。」他說。

「五點半!」水手叫著,跳了起來。「天快亮了嗎?」

「可能吧,」警察漫不經心地說,「怎麼了?」

「怎麼了?可惡,我要趕不上我的船了。快放我出去!」

「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就這樣放你走,其他的人會怎麼想呢?」警察把雙手插到口袋中,一上一下地踮著腳。

「我才不管其他的人會怎麼想!」水手生氣地在牢房的鐵欄杆前吼著:「我的船天一亮就要開航了,我趕時間!」

警察看起來有一點動搖。「能不能請問一下……是哪一艘船?」

「我是『希望號』船上的水手,這艘船在港口裝載了奶粉和鐵釘,已經準備好要出航了。我們要先到卡拉卡斯,然後在那裡裝載橡膠,繼續前往哈德森海灣。」

「不過……他們絕對不會不等你就開航吧?」警察充滿希望地說。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我告訴你,現在港口邊有數不清的水手想要得到我的工作!誰不想在這個季節到溫暖的國家去?快把鑰匙拿來啊。」

「罪犯是不能隨隨便便就被放出去的!」警察用嚴厲的聲音說。「這一點,你早該想到的。」

「什麼罪犯?」水手叫了起來,「我犯了什麼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