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母親透過女兒的死亡,而了解人生真諦的故事。
轟動一時的日本神戶少年殺人事件震驚了世人。在這個事件中,有一名年僅十歲的受害者彩花,她在被少年惡魔以鐵器攻擊頭部後,在醫院彌留了一個星期。
她意識不清,卻以微笑和她最親愛的母親溝通,傳達她對生命、世界的感情,對人性的體悟。
在她生命中最後的一星期,她要世人了解的,不是仇恨、不是埋怨;而是真誠、善良、體諒,是生命的力量。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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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花的故事
文 / Carol (奧林文化總編輯)
好幾年前,當日本發生駭人聽聞的「神戶少年殺人事件」時,大家都嚇呆了!一個才十四歲的少年呢,他怎麼會做出這麼殘暴的事呢?而且他殺害的對象竟然都是一些小小孩。
之後,我們在選日文書出版時,便時常看到有關「神戶少年」的研究或探討專書,有些說他本身精神就有問題,有些從教育的角度出發,有些把他當社會問題研究……可是我們卻被一本受害者母親的心聲所吸引了,這就是彩花的故事。
彩花也是神戶少年暴力下的受害者之一,她在家裡附近的一個公園被少年以鐵鎚重擊後腦,之後被送到醫院醫治,可惜因為傷得太重,彩花在昏迷一個星期之後,終於結束了她短暫的十年生命。
母親在彩花病榻前看她掙扎努力求生,除了心痛之外,也從小彩花的奮力微笑中領悟出許多生命的意義與力量。
失去愛女的母親也曾想要怨恨、抱怨,但是,這一切不甘的情緒都被彩花的微笑化解了。甚至當她面對少年的雙親時,心中還能隱隱升起一股不忍之情。
當所有媒體如嗜血的獵犬般緊緊纏著他們時,彩花的母親看到了人性中不能「感同身受」的悲哀,她知道彩花不希望她憎恨,所以她寫道:「我們做父母的,與其讓孩子學一大堆知識技能,倒不如教會他們體諒,學會感受別人的痛苦……」
一個悲劇絕不會只是一個人或一個家庭的責任。
人性中潛藏的黑暗面,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學會克服它、超越它;而尚未甦醒的人性光明面,不管是多小的孩子,我們都要努力開發它、引導它。
彩花的不幸雖不是發生在我們的社會,不過和彩花母親一樣悲傷的母親,同樣存在我們身邊。希望這個故事可以讓我們大家都學會「感受別人的痛苦」!
我的孩子--彩花
文 / 山下京子
小孩子們的歡笑聲,忽遠忽近的傳到我耳邊。順著開心的笑聲,我從廚房的窗戶往外看,附近小公園的空地中,孩子們正快樂的玩著溜滑梯。此刻,我驚覺自己竟然無意識的在搜尋女兒的蹤跡。
一想到這裡,我的眼淚就無法遏抑的流下來,再也無心準備晚餐了。我拚命地想忍住淚水,但它就是不聽使喚。唯一的方法就是任淚水繼續流洩,等到淚水停止,才有辦法做其他的事。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許久了……
在「事件」發生後,我一直想替自己的女兒——彩花做一件事,讓她仍有活在世上的感覺。可是,我始終無法恢復往日的生活。在回到工作崗位上以後,一方面為了家事、社區的事操勞;另一方面又得面對各路媒體的追問。以至於在精神、身體方面都有快要承受不住的感覺。
攻擊彩花的少年在她百日時被捕,隨後被判送往青少年療養院。這件駭人的少年犯罪事件在外人看來,已經告一段落。但是,我不這麼認為,我一直在想,到底能為彩花做什麼?這個祕密一直藏在我心裏,沒告訴丈夫、也沒跟兒子提起。
在初秋的某一天,我終於決定接受出版社的邀約,將事件始末以及對我們全家人的影響、感受轉為文字出書。雖然我從未嘗試過寫作,但為女兒寫些東西是應該的。和丈夫、兒子討論過後,我很高興他們願意全力支持。
「事件」發生之後,許多與少年犯罪相關的報導及書籍都相繼問世,我身邊也收集了許多相關題材。但其中有許多斷章取義的描述,使得事情的真相無法完整的呈現給世人。我的家人一致認為:媒體所傳達的訊息和實際的情況相差很多!
或許這本書是以一個受害者的立場,來記錄「一件犯罪事實的經過」。但是,我不打算以一種恐怖的心情去寫這本書。而且,一旦將事實完全呈現,又免不了出現生氣、憤怒的情緒。我實在不願意這樣。因為,我不想讓讀者將這本書看成是被害者的告白。
相信這世界上有許多人仍為自己的孩子、親人在某項事件或災難中喪生,而感到傷心不已。活著的人所必須面對的這些煩惱及痛苦,才是最難以排遣的。
我也很痛苦。正因為如此,我才想告訴那些和我一樣痛苦的人一些事情。或許我的想法太直接了吧!我認為人類是愚笨又邪惡、殘暴的。但是除了這些不談,人類還是一級棒的。我的女兒——彩花在短暫的生命中所遺留下的訊息,讓我恢復對人類的信賴,也讓我產生想幫助其他小生命的心情。
雖然我失去了寶貝女兒,但是,我卻得到了許多用金錢買不到的經驗。這其中包括「真誠」、「善良」、「體諒」的心情。這些東西說起來很容易,但真正有感觸又能夠實地去做是很困難的。我確信自己十分想努力去實踐,畢竟這是彩花燃盡生命的能量教導我的。
即使我每晚流著淚等待朝陽來臨,但還是必須抬起頭堅強的活下去。周圍的人在得知我喪女的消息後,都憂心忡忡的與我連絡、給我安慰。但當他們看到我的臉、聽到我的聲音時,都感到十分驚訝。因為我竟然透過女兒的死而了解了人生的真諦。最親愛的女兒是因「少年暴力事件」離開人世,而讓我明白人類、生命的大道理的,是她彌留人間的一個禮拜的生活。
人生常會經歷到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不會永遠一直航行在平靜的海上。如果沒有這些變動,就不是真實的人生。事實上,所有的事情包括政治、經濟、教育、文學、藝術、宗教,每一個不同的領域都是變化多端的。
我從女兒彩花那裏,學到了去透視人生深層的意義。不論有多麼絕望,都應該將它轉變成希望,讓自己擁有活下去的力量;無論有多大的傷痛,都應該將它轉變成勇氣,讓自己擁有改變人生價值的力量。最重要的是每個人都必須抱持著,永遠不斷地向前進的「生命的力量」。
這本書不只是我和女兒的私人故事。如果有人能從本書獲得與我心有戚戚焉的感受,那將是我最大的安慰。我希望這些真誠的感受,能令許多人產生生命的希望。而那些我從事件中體會出的生命的莊嚴及光輝,也希望能帶給和我同樣身陷痛苦中的人,一點點活下去的力量。
女兒所擁有的善良的心及真實的存在感,將永遠留駐在我的生命中……
彩花,我的寶貝!謝謝妳給我「生命的力量」。
誕生
母親
光輝燦爛的日子
夢
生命的力量
困惑
百日
少年惡魔
兒子
生與死
秋日
月光
惡夢
是宿命,或者說是命運的安排吧!想起這一切,就像放在火上加熱便會浮現出來的魔術圖案一般。彷彿在遙遠的過去,自己曾經作過的畫,經過了長長的時間,自己也逐漸淡忘,而確實親手繪出的圖畫,也彷彿煙消雲散一般,又變回了原先的白紙。然而,只要再放到火上烘一下,原先的圖案又會再顯現出來,那不是別人所畫的,在紙上所浮現的確實是自己的筆跡,無論畫得好與不好,即使自己都已經記不得了,卻是自己所無法否認的筆觸。
這是彩花在小學二年級時發生的事。彩花一大早醒來,便哇哇地哭了起來。我問她怎麼了,原來是作了一個很悲傷的夢,夢裡頭,身為母親的我死了。聽彩花描述,夢裡我似乎是這麼說的,「不管媽媽下輩子變成什麼,媽媽都會一直愛著彩花的!」聽到這樣的話,我忍不住吃了一驚,雖然只不過是小學二年級的孩子,在夢中偶然所杜撰出來的一些話語。但是這件事一直深藏在我的心底,伴隨而來的是一種不安的情緒。
在這件事發生的幾年前,彩花還很小的時候,我也曾經作過一個令人不快的夢。夢中彩花從一處不知名的高樓頂端,無聲無息地掉了下來,我在家人的面前一直不敢說出這件事,因為,在父親過世之前沒多久,我也曾經夢到過父親去世的景象。
別人聽到的話,或許會覺得我太過於杞人憂天,但是在我內心的角落裡卻一直揮之不去,總在擔心彩花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現在回想起來,或許這是一種母女之間血濃於水的心靈感應吧。
平成九年二月的某一個早晨,兒子起床的時候咕噥著:「作了一個討厭的夢!」在那個瞬間,不知怎地,我馬上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然而我卻故作鎮定地問他:「是什麼夢?」不出所料地,兒子的口中說出的是:「我夢到彩花死了!」
我當時只好故作笑臉地安慰他說:「沒關係的,如果你作了這樣的夢,那表示她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其實這不只是說給他聽,同時也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過了幾天,外子也同樣作了一個不祥的夢。「媽咪,我夢到不好的事。」突如其來地,外子如此向我說著。在夢中,原本睡在外子身邊的彩花突然起身下床,就這麼頭也不回地翻過四樓陽台的欄杆跳了下去。
其實,從今年年初起,在自己身上似乎也曾發生一些奇怪的反應,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悲從中來,而這時,腦中一定會浮現彩花的身影。有時看著彩花的睡臉,自己居然會突發奇想,閃過「彩花如果走了的話,也是這樣的表情嗎?」之類的念頭。彩花在睡覺的時候,通常是半開著眼睛和嘴巴,應該是稱作眼口半闔的一種睡相吧!
這股莫名的不安全感,一直無法消除,有時從外面回來的時候,雖然還不到彩花放學的時間,也會不自覺地喊起「小彩」的名字,在家裡的每一個角落搜尋她的身影,直到意識到自己居然翻開了浴缸蓋在找的時候,才覺得自己的頭腦似乎變得有些不正常了。
二月事件
二月十日的黃昏,離我們家不遠的住宅區裡,發生了一件年輕的男子用類似鐵鎚的凶器,攻擊兩名小學六年級女生頭部的事件。據她們的說法,攻擊者應該是穿著制服的國中生。幸好,女孩子們都沒有生命的危險,據說只有一個人受到皮肉的輕傷。然而,攻擊者在犯下凶殘的暴行之後,卻是邊走邊笑地離開了現場。
被害者的家長在經過確認以後,發現那名「犯人」所穿的應該是友丘國中的制服沒有錯。因此,向學校提出借閱學生檔案的請求。豈料,校方居然以「保護學生隱私權」的理由加以拒絕,附帶還加上一句:「如果是警方的要求,才願意提供。」後來這名少年被逮捕之後,友丘國中的校長在該校教育委員會成員的陪伴下,也曾經到我們家來拜訪。
當校長看到了彩花的遺照時仍然無動於衷,我終於忍不住告訴他:「就是這個孩子,被貴校學生攻擊致死的就是這個孩子!」但他的回答卻僅僅是:「啊!是這個孩子嗎?非常可愛的孩子。」如此短短的一句。
他們停留的時間大概不到一個小時,完全聽不出來校方有任何的反省之意,或是一絲絲的體貼之心。嘴裡說的全都是些保護校方面子的場面話,讓人不得不深感遺憾,懷疑他們到底為了什麼目的而來。要離開的時候,同行的教育委員會委員安慰我說:「真的是十二萬分的抱歉,我們一定會盡全力防止這樣的事再度發生。」這句話聽在我耳中,只覺得無比的沉重。
在二月事件發生之後,警方曾拜訪過被害者的家長,受傷的小朋友也因此住院治療,但不知何故,警方一直沒有展開實際的搜查活動,在學校之間,似乎也沒有對此進行進一步的討論。甚至對家中同樣有小孩的家長,也沒有任何的警告,其實,二月份自家附近曾發生這樣的事,在彩花遇害之前我完全未曾聽聞。
後來,我也曾向警局的某位刑警提出疑問,對方的回答居然是:「這種事不過是家常便飯罷了!」在一向被譽為治安良好的日本,發生這麼嚴重的傷害事件,竟說是家常便飯?我想這個社會的確是生病了。
而校方所謂保護學生隱私權的回應動作,到底是對是錯,或許大家各有見仁見智的看法。只不過,當校方發現該校的學生有拿著鐵鎚攻擊人的嫌疑時,如果真的有心幫助這名學生的話,就該主動調查。即使不通知警方,也應該想辦法私下鎖定可能的特定對象加以注意,這樣一來,或許今天的事情也不至於發展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然而,我總覺得學校真正試圖保護的,並非學生的隱私權,而是所謂「學校的面子」和「管理者的立場」罷了!
命運沙漏
當命運之輪在轉動的時候,人類任何的反抗都無濟於事,所有的一切只能靜靜地流向同一個方向。人類在所謂的命運或宿命的面前,是完完全全無能為力的吧!雖然現在我已經深深感受這一股牽引人類命運的龐大力量,但是在這命運之河中隨波逐流的人們,我相信一定也有能夠超越、甚至戰勝命運的。
三月十六日——
此時,巨大的命運沙漏,就像地獄中的流沙一般,一點一滴被可怕的力量拉扯下去。當天是星期天,彩花原本和朋友約好了,四個人要一起去看社區放映的電影。不巧,其中有人臨時有事,於是就取消了看電影的計畫。結果,彩花就和朋友改了時間,約在下午一點碰面。兒子因為學校社團有棒球比賽的關係,一大早就出門去了。而外子也跑出去享受他假日最大的消遣--打小鋼珠。
雖然是事後問起才知道的事,但是那天身為母親的我,好像被一股不尋常的不安所糾纏著;外子也在正要出門時,心頭湧起一陣莫名的騷動,只要行動電話一響起,便馬上聯想到莫非是彩花出了什麼事,心中昇起一股揮之不去的不安。
一整個早上,彩花都一直待在家裡,我也大致將家裡打掃清理了一番。女兒是個喜歡往外跑的活潑孩子,如果是平常的假日,一定一大早便出門去玩了,只有那一天,非常稀奇地,她和我共度了一個優閒的上午。
彩花一面吃著稍嫌晚的早餐,她發現了旁邊的報紙上刊著珍珠項鍊的廣告照片。
「彩花也想要這種珍珠項鍊!」
說著說著,她便要求我將珍藏的珍珠項鍊借她看。可是因為珍珠項鍊被我收在櫃子的最裡面,我略嫌麻煩的說:「下次再拿給妳看吧!」
彩花卻一反常態,纏著我硬是要看項鍊不可。實在拿她沒辦法,只好把項鍊找出來,沒想到,她又要求要戴在脖子上。彩花才剛吃完吐司,我怕她的手會把珍珠弄髒,珍珠一但弄髒,要保養可就大費周章了。所以我說:「今天不能戴。可是媽媽答應妳,所有的珍珠啦、和服啦,以後全部都要留給小彩當嫁妝。」彩花這才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了。
等她吃完早飯,我也把家事告一段落的時候,彩花突然提議說:「媽!我們來彈鋼琴好不好?我彈一首您最喜歡的曲子給您聽!」於是,她彈了一首又一首的曲子給我聽,然後我們又合彈了一首「踩到貓咪的尾巴」,彈過一遍,彩花又要求再彈一遍。好像早就預知這是人生當中最後一段與母親相處的時光,而格外珍惜似的,一遍又一遍地說:「我們再一起彈一下!」不斷地演奏下去。
母女倆沉浸在琴韻聲中的快樂時光,不知不覺時鐘的指針已經過了十一點半,我想出門到車站前的購物中心,為一位住院的朋友選一份小禮物。從我家慢慢踱步到車站的話,需要十分鐘的時間,但如果騎腳踏車的話,不會超過幾分鐘。
不可思議的是,那種長久以來持續不斷的不安心情,在那天突然消失了。而一直都在身邊繞來繞去、黏著我不放的彩花,不知為何,沒有再纏著我要求同行。即使我開口邀她一起去,她也只推說跟朋友有約而獨自留在家中。
原本我還想做午飯給她吃,但是一方面因為早餐吃得晚,而且彩花也說她肚子還不餓,等她兩、三點回來的時候再吃就可以了。十一點四十五分左右,把彩花一個人留在家中,我獨自騎上腳踏車往購物中心而去。萬萬沒想到,那一刻竟是與彩花的最後一面。在這段時間裡,沙漏裡的沙子也持續不停地滑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