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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 - 機械王子~~新型態「故事勵志書」
Der Mechanische Prinz
作者:安德列亞斯.史坦哈弗(Andreas Steinhöfel)
繪者:
譯者:高鈺婷
叢書系列:奧林專區奧林NG書區系列
書籍編號:OLCE014-NG
ISBN:957-0391-44-8
272頁 / 平裝 / 21 cm × 14.8 cm
出版日期:2004 年 08 月 24 日
定價:230元 / 優惠價:100
剩餘數量:9
歡迎大人小孩一起來趟「心靈冒險」

這是一個關於每個人心底小孩的故事,
為心底小孩找一個心靈出口的冒險故事……

 

 

  本書為心靈冒險魔幻小說。

  一個小孩出生的時候,如果母親不在他身邊,那他注定要過著悲慘的一生……,這是馬克斯對自己命運下的注解。

  有一天,馬克斯偶然獲得了一張「黃金車票」,於是,他看得到隱藏起來的、別人看不見的車站;於是,他開始進入自己的心靈庇護所探險;於是,他遇見了專門把人的心臟、手腳,甚至夢境都奪走的恐怖機械王子……。馬克斯就這樣被意外地捲入了一場心靈大冒險,他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戰勝機械王子,奪回他的心臟?還是,他真正要戰勝的、面對的,其實是赤裸裸的自己?

  一個認為自己的存在可有可無、一個有著一天到晚爭吵的父母、一個只有心裡假想朋友與他作伴的男孩馬克斯,他過得很不快樂,有時,他甚至覺得自己如果有天從空氣中消失,也無所謂吧!

  然後,男孩意外發現,這個城市、這個世界竟然有成千上萬跟他一樣擁有「黃金車票」、等待被救贖的車票小孩,原來有許多人和他一樣—過得不快樂……這些人可能是小孩,可能是大人,更可能是從小就帶著心靈傷痕長大的大人,是阿,大人也會有悲傷懦弱哭泣絕望的時候啊!

  每個人的心底都有個小孩,不管他長到多大、年紀多老。很多時候,人們成長了,可是心底那個小孩卻因為各種不同的原因,沒有跟著長大,也因此我們的心靈需要被救贖,需要找到一個「心」出口,才不會在深深的夜裡,再有莫名的空缺感浮上心頭,再有莫名的失落感掉了出來……。

  因此,這除了是本寫給孩子看的奇幻魔幻故事,更是本寫給大人們看的心靈冒險故事。錯過的童年、成長的失落,我們已無法再追回,但我們卻能把握現在,解救自己於心靈自覺的當下。


【延伸閱讀】
※西藏野鬼的禮物,精品好讀系列。
※出賣笑容的孩子,精品好讀系列。
※財富偶戲團──出賣笑容的孩子2,精品好讀系列。

 

 

原文書名:Der Mechanische Prinz;

原出版語言:德文。

 

【關於作者】
安德列亞斯.史坦哈弗 ﹙Andreas Steinhofel﹚

  1962年出生。
  求學時期,專攻英國語文學、美國語文學與大眾傳播學。
  長期浸淫文學領域,是響譽國際的兒童 / 青少年書籍作家,是譯者,也是劇本編寫家,更長期擔任法蘭克福日報﹙FAZ﹚與時間週報﹙Die Zeit﹚之「青少年文學」專欄作家。
  繼前一部暢銷長篇小說《世界的中心》﹙Die Mitte der Welt﹚之後,史坦哈弗在此最新力作中,嘗試把科幻、冒險、成長題材集結在一起,創造出獨樹一格的作品,這是一個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無處不充滿驚奇的故事。

【關於譯者】
高鈺婷


  1976年出生。
  畢業於輔仁大學德國語文研究所,現任職於德商公司。
  熱愛文學和語言,更熱愛翻譯工作,願能為國人與國外文化作品,擔任零距離的譯介橋樑。

 

 

 

0  序曲:約定

1  黃金車票

2  鴿子羽毛

3  倒行電車

4  淚之湖

5  幽暗之心

6  昏暗森林

7  機械王子

8  黃磚路上

9  奇望遠鏡

10 心靈殿堂

11 終曲:舞動的影子 

1  黃金車票


有了這張車票,你就可以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你還能在任何地方隨意、隨時地下車……。


這世上似乎總在不停地發生一些可以完完全全改變一個人的事情。有人很願意花好幾十年的時間去等待這樣的機會,等到年華都老去了,卻還是碰不上。於是,他們在等待的過程裡鬱鬱寡歡,直到臨死那一刻,他們還是相信如果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個時刻,能有些轉變的機會降臨身上,一切都會不一樣,生命可能會更美好……。

馬克斯的命運就和大多數人不同,他並沒有花上一輩子時間等待,而機會就這麼突然降臨了。他的一生就在某個星期六改變了,那時,的確也是個刻不容緩的時刻。我甚至敢這麼說,這件事要是發生在星期天,那可能就太晚了。這話怎麼說呢? 

馬克斯在那個星期六遇到一個女孩子,還跟她說了自己的身世。他是這麼說的,「一個人要是出生的時候,母親就不在身邊照顧他,這個人的一生注定會很悲慘。」當然,他知道,要是別人聽到他這麼說,一定會覺得他很蠢。

其實,馬克斯說的一點都沒錯。打從出生那天起,母親就完全忽略他的存在;從有記憶開始,父親也從來沒注意過他。馬克斯就是在這種「我是世界上最不被在意、最可有可無的人」的可怕想法中一路成長過來的。父母幾乎完全忘了他的存在,有時甚至忘了他其實還沒吃飯……。當父親皺眉頭看著他的時候,他心裡很明白,父親其實是努力在想,這個站在他面前的男孩到底叫什麼名字?這個男孩穿著一件短到不行的褲子和繃得緊緊的上衣,因為,他的母親從來沒想過要買套合身的新衣服給他。他每年的生日總是被習慣性地忘記;聖誕節的時候,父母為了讓他閉嘴不吵鬧,才會勉勉強強送他一個禮物。

對馬克斯而言,這世上根本沒有任何一件美好的事情。他常常問自己,他到底是怎麼活到十一歲的;他也常常問自己,會不會他就這麼一直被忽略下去,直到有一天消失不見為止?他會不會終於受不了,然後就像薄薄的霧氣一樣,逐漸消散在空氣中?或是,他會不會因為太憂傷,就躲在自己內心深處,躲在一個全世界都和他無關、所有美好事情也都和他無緣的地方呢?還是,他會不會在某一個星期天,就乾脆死在大量的憂傷裡呢?

一聽馬克斯說完這些話,女孩就完全瞭解了他的意思。
「我出生的時候,母親也不在我身邊。」她說,「所以,我那時候才會被取了一個可笑的名字。對我父母  親來說,我叫什麼名字完全不重要。所以,我就在自己名字前面加了一個字母──T,這讓我原本的名字聽起來好聽多了!」
馬克斯輕輕張開雙唇,小聲地唸著這個女孩的名字,然後說,「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棒啊!」
女孩露出滿意的神情說,「我就跟你說吧!」然後,她剛剛吹出來的那個粉紅色口香糖大泡泡,在嘴邊「噗」的一聲破掉了。

他們接著就一起把所有的字母唸過一遍,可是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放在馬克斯﹙Max﹚名字前的字母。這下馬克斯真的覺得很無奈,一切真的都無所謂了……。
他對女孩微笑地伸出手,「嗨,塔妮特﹙Tanita﹚,很高興認識妳!」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名字前面不加字母的馬克斯!」女孩的另一個口香糖泡泡又破掉了,「跟我來吧, 我要讓你看一樣東西。」
塔妮特急忙拉著馬克斯往後跑。馬克斯順手看了看手錶,現在是十點二十三分。

*     *      *
距離現在大約是三小時以前的這個週末早晨,也就是七點半的時候,鬧鐘還沒響,馬克斯就已經清醒地坐在床上了。廚房裡傳來一陣吵架聲,父母正吵得不可開交,他已經靜靜地聽了好一會兒。接著,他按掉忽然作響的刺耳鬧鐘鈴聲,小聲地呢喃了一下,就拉上棉被把頭蓋住;悲傷,如萬頃波濤向他席捲而來……。

每當父母親又開始互相叫囂對罵,馬克斯的眼前就會浮現出這樣的畫面──一群挑釁好鬥的昆蟲,從他面前飛過。他覺得父母親吵架的時候,就像兩隻氣憤的大黃蜂,總是對著彼此嗡嗡叫,而且還想找機會刺刺對方。每當父母親變成大黃蜂的日子又來到,他已經學乖了,知道自己得更小心一點;否則,可能會很倒楣地落入黃褐色的爭吵地盤,然後被牠們層層包圍。不過,最好的自保之道,還是走為上策。

馬克斯把棉被往上一掀,兩隻腳在床邊晃啊晃,忽然感到一陣暈眩。他拉開窗簾,看到一大片陽光灑在前院花園裡,天空一片湛藍,今天可是好天氣呢!他踩著一雙大拖鞋,趴搭趴搭地走進浴室。廚房的門半掩,父母的影子在後方牆壁上晃動著,一會兒交錯重疊,一會兒倏地分開;一會兒變大,一會兒變小。他們有時似乎合為一體,有時又想逃離彼此,這兩個黑壓壓的鬼魂彷彿在跳一支名為「不幸福」的舞。

馬克斯走進浴室,上廁所、盥洗,梳了梳頭髮。他覺得自己今天有點不對勁,整個人昏昏沉沉的。當然,這完全不是因為悲傷;他想,或許他生病了。他走進房間,快速套上衣服,背起背包。站在大門的五斗櫃前,他在思考,需不需要在這種大熱天還把那件太小太窄的外套帶出門?最後他放棄了,他寧願不要。

他穿上那雙勉強還可以把腳塞進去的運動鞋,還試著把頭往廚房探了一下說著,「我待會兒下課後要去找揚。」
沒有人回答他,也沒有人說早安,更沒有人要帶他去吃早餐。唯一可以清楚聽到的,就是廚房裡那兩隻黃蜂的嗡嗡聲,尖銳、惡毒而傷人。

*     *      *
揚,是馬克斯用腦袋想像出來的好朋友與好夥伴。揚,常會想出一堆馬克斯永遠想不出來的卑鄙鬼點子;而且,他們倆常常意見相左,每次都你來我往地爭執個不停。儘管如此,揚還是有很不錯的個人特質:他有滿腹的笑話、他又高又壯,有他在,絕對不必怕那些愛逞兇鬥狠的大個兒男孩找麻煩。更好的是,他還是個很能傾聽別人心聲的對象,只要有任何不開心的事,都可以告訴他,像是馬克斯父母是怎麼樣忽視他的存在──每天早上都不曾關心他是不是吃過了奶油麵包?是不是梳洗過了?也不會問衣服是不是太小、不合身了……等等。馬克斯父母對他這種不聞不問的態度,常常讓他很生氣,總是有一股說不出的氣悶在心底……。

*     *      *
「我跟揚今天下午要去踢足球。」馬克斯試著引起父母的注意。
「很不錯啊!」終於有人注意到馬克斯了。
「我今天可以順便在揚那邊吃飯嗎?」廚房忽然一陣沉默。
「太好了!」馬克斯心想,「沒有回答就是答應了,趁現在趕緊溜出去吧!」
馬克斯關上身後的大門,他站在門口,深呼吸幾下,試著揮去暈眩感。吸氣、吐氣、吸氣、吐氣……他感覺好多了。

他慢慢地穿過前院小花園。春天來臨時,母親種在窗台上的一盆盆小花壇,會在陽光下綻放著紅色、黃色等鮮豔花朵。昨天也是一個大熱天,一整天的豔陽照射讓那些小花們在傍晚時顯得乾枯垂頭;於是,馬克斯幫她們澆了點水。他知道他要是不做這件事的話,就不會有人來做;然後,可憐的小花就會枯萎。不過,馬克斯也想著,其實那些花也不是很漂亮,而且她們最終還是要面臨凋謝的命運;到時候,他不就可以省下這個澆水的工夫了,可不是嗎?

馬克斯想著想著,就不經意舉起右腳往一朵大理花踢過去。大理花的頭左搖右晃的,好像在責備馬克斯的行為……「你這朵醜陋的花,我上次不是才幫你們這些不起眼的小東西澆過水。」他再次吸了一大口氣,走到人行道上。一大清早,街區這一頭,人車都還沒開始起來活動、一切都靜悄悄的。他轉進大馬路,地鐵站就在這條路上;在前往地鐵站的路上,可以看到愈來愈多人從四面八方湧向地鐵站。大部分的人都是要去工作,不過,星期六的人潮已經比週間的工作日少一些了。馬克斯放眼看去,沒看到任何一個小孩。

他星期六不用上課,沒有人在星期六會有課。
馬克斯站在售票機前……,「哎呀,真糟糕!我竟然忘了帶皮夾出門。」馬克斯心想,他今天簡直是頭昏腦脹,他的月票就放在皮夾裡;而且,他的零用錢也都在那該死的皮夾裡。不過,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回家拿的,他實在很不想再回去面對那兩隻黃蜂發出的嗡嗡聲,和那種暈眩的感覺。

馬克斯盤算著,「如果搭霸王車被抓到的話,那罰金可真是不得了。」當然,他或許可以裝可憐,把嘴角往下沈,眼睛眨啊眨的,用無辜的表情對查票員說他忘了帶月票。他想,或許查票員會因此放他一馬,或許不會。

不管了,馬克斯決定要冒這個險!如果他真的坐霸王車失敗被逮到的話,那可能已經平息戰火父母親,說不定就會注意到這件事、注意到他;而不是在一大清早,好像閒著沒事準備爭吵,把生活搞得像地獄一樣,還上演那種蠢到極點的影子戲。

「等一下!」馬克斯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馬克斯慢慢轉身。就在車站老舊的紅色磚牆前,有個男人蹲坐在路邊,腳下還鋪著一條破破爛爛的被單,灰白色的頭髮泛著油光,下巴還留著一大撮黑漆漆的鬍子,看起來好幾天沒刮了。男人盯著他冷笑,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其中有好幾顆還掉了。而且,這個人的身體有點殘缺,他的左手穿在花格子襯衫裡,可以看得出是一隻健全的手;而右手的袖子則是往上捲起,只能看到半截短短的暗紅色殘肢,在肩膀下晃啊晃的。那截殘臂的顏色讓馬克斯聯想起聖誕節時,陳列在麵包店櫥窗內的杏仁酒;但不同的是,那截手臂一點也不像杏仁酒那樣吸引人,它看起來像是一隻不小心被切斷,然後被隨便包紮起來的手。馬克斯心想,「如果有人一直盯著那隻手看,那他胃裡的食物肯定會不斷翻攪、感覺噁心;而且,一定會慶幸自己仍然四肢健全。」

馬克斯一看到這個男人,馬上就知道他是誰了。這人不是每天都坐在車站前,大概一星期一次,最多兩次。城市裡所有的乞丐都是這樣子的,他們定期更換乞討地點,過往的人才不會對他們死氣沉沉的眼神感到厭倦,也才會施捨他們一點錢。獨臂男人把錢收集在一個煙草罐裡,馬克斯偷偷瞄了一下鐵罐,裡面沒什麼錢,只有幾個銅板而已。反正,現在也才大清早而已嘛!這乞丐才剛「開工」。

「為什麼要等一下呢?」馬克斯問著。
他不確定這樣反問獨臂男人有什麼意義,他也不確定這種回應夠不夠聰明。反正,也太遲了,獨臂男人已經舉起健全的那隻手朝他揮了揮,示意他過去,並且說著,「來一下嘛!來一下就好,我不會對你怎樣的!」馬克斯因而慢慢地朝他走過去。

「今天所有的查票員都出動了,你逃不了票的。他們遠遠的就會看到你沒有車票。」馬克斯尷尬地往四周看了一下。有些路人在偷笑,讓他覺得很難為情,因為他們都聽到獨臂男人說的話了。
「我又不是故意要逃票的,我只是不小心把月票忘在家裡了!」馬克斯已經走到獨臂男人面前。
「哎唷!那些查票員都是鐵石心腸的傢伙,你如果想用這種理由矇混過去,只是白費力氣而已。你知不知道,如果他們逮到你,會怎麼對付你嗎?」獨臂男人好像很有經驗地說。
馬克斯心想,「除了登記他的名字,把他留下來、通知父母來帶回去以外,他們還會怎麼樣呢?」
「他們抓到你的時候,會折斷你的右手。那時他們抓到我的時候,就是這樣對我!」獨臂男人說完以後,忽然咯咯大笑,好像覺得他用來嚇唬馬克斯的玩笑話很有趣似的。他那暗紅色的殘臂,隨著笑聲不斷上下抽搐擺動著;這是個令人無法忽略的聲音,所以很多路人都會朝著他看。

獨臂男人的笑聲漸漸停了下來,「給你一個好東西,」他精神奕奕地對著馬克斯說。「一個很適合離家小男孩的東西。我沒辦法再使用它了,它再也沒辦法帶我去任何地方。我想用這個東西跟你換一些零錢。」
「我沒有零錢。」馬克斯說。
「有的,你有。就在你右邊口袋裡。」獨臂男人接著說。
馬克斯把右手伸進口袋,手裡摸到了三、四枚硬幣,一個離家小男孩僅有的硬幣。「這男人怎麼知道的?」
「你不用這麼害怕地盯著我看。你覺得我會看不出一個人他是不是要準備離家去旅行嗎?你覺得我會不知道每個人的口袋裡,總會藏些硬幣嗎?」獨臂男人顯得很從容自信的樣子。

「誰說我一定要給你錢?」馬克斯又說。
這時,男人開始咬牙切齒地說著,這讓他那掉了牙的齒縫又更明顯了。「因為你別無選擇了,不是嗎?」男人像變魔術一樣地伸手往空氣一抓,一張車票馬上就出現在馬克斯眼前。那是張磨損得破破爛爛的陳年車票,馬克斯想,「它一定被一百隻手摸過,喔,不,是一千隻手。」不過,這張車票有個不尋常的地方,那就是它會發出黯淡光芒,就像漆了金黃色油漆一樣。馬克斯可不認為這張車票可以用來搭地鐵。

「你是在開玩笑吧。」馬克斯看著車票嘀咕。
「當然不是。」獨臂男人義正辭嚴、若有所思地回答,「我承認,它是有一點破舊,也失去了它原有的光彩……嗯,就跟我一樣。不過它會永遠有效,永遠都能用的,沒錯,就是這張車票!我已經沒辦法再使用它了,我不能再用了……可是它的確永遠有效……」
「可是這張車票看起來好像不能用啊!」馬克斯半信半疑地說著。
「誰管它長什麼樣子!外表不能代表什麼。外表只是一個掩飾,外表只是為了隱藏人們的懦弱跟膽小罷了。」獨臂男人更急切地說著,而且還朝著馬克斯移動了好幾步。

現在,馬克斯離獨臂男人只剩一小步的距離;他告訴自己,「我可得讓翻騰的胃平靜輕鬆點才行。」他緩緩地彎下腰,聽到了幾聲噹啷響。原來,他緊握著銅板的拳頭,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從口袋裡伸了出來,把硬幣投入老舊的鐵罐裡了。

「有了這張車票,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獨臂男人又急促地在他耳邊小聲地說,「最重要的是,你還能『隨時』下車。」
馬克斯輕蔑地撇撇嘴,心想,「是啊,是啊,聽起來好像很棒!以前就聽說過有這樣一張車票,聽說可以讓人在任何一個地方隨意下車……這傢伙難不成把我當笨蛋,他以為隨便講講,我就會相信?」不過,他想後悔也來不及了,他已經把身上所有零錢都捐出去了……。
馬克斯伸手接過那張車票。「好吧,還是──謝謝你囉!那我走了,再見。我想我必須離開,不管去哪裡都好。」

「不管你是不是要離開,不管如何……」獨臂男人看著他,「你還是得先跟我握個手。」
「啊?」馬克斯有點呆掉。
「你應該跟我握個手!如果要感謝一個人,或者跟他道別,都應該跟他握手。還是──現在已經不流行這些禮貌了?」獨臂男人愉快地說。
「不是,不是啦!」馬克斯害羞地伸出左手。
「不是這隻手,是用另一隻手握。」獨臂男人把右半身微微傾斜轉向馬克斯,伸出暗紅色的半截手臂,示意馬克斯跟他一樣伸出右手。
「喔!不會吧,拜託不要!」馬克斯在心中吶喊著。

但是在下一秒鐘,馬克斯的手指竟然不由自主地握住男人的斷臂。他感到那是隻溫暖而柔軟的手、充滿活力的手,一點也不令人覺得噁心。它只是很單純的一截殘臂,它曾經是手臂的一部分,曾經完整地連接著手掌。馬克斯心想,「男人的手臂和手掌都還在,只是不太明顯。而且,外表只是種掩飾,不是嗎?外表只是為了隱藏人的懦弱與膽小而已。」

「嗯……那麼,再次謝謝你的車票。」馬克斯一邊跟獨臂男人的殘臂握手,一邊道謝。「我會馬上試試這張車票的,如果沒用,我會再帶回來……」
「放心,它永遠都能用。」獨臂男人打斷馬克斯,「從人們有記憶開始,它就一直存在,可以用的,一直都可以用的,一直……」
「嗯,這是當然的,它一定能用。那再見囉!」馬克斯嘴裡這樣說,心裡卻想著,「這張車票該不會只有對你有用吧?除了騙騙我,你還能跟誰講這種捏造出來的謊言。」他放開半截手臂,「這男人腦袋肯定有問題。」
「旅途愉快,小伙子。」獨臂男人又說,並對馬克斯眨眨眼,「你要提防機械王子喔!」
「知道了,謝謝啦!我會注意的。」馬克斯再次謝過他。

馬克斯走進車站,並盤算著,「如果我真的逃票的話,會怎麼樣呢?雖然我現在拿的是一張看起來不大對勁的車票,不過至少比較不會那麼心虛……如果我把這張破爛車票拿給查票員驗票,他會有什麼表情?查票員一定會當場笑出來的,這樣的話,我就可以趁機逃走。沒錯,我至少還有這條後路……」
走了幾步路後,馬克斯更仔細地看了看車票。奇怪的是,這張硬紙卡竟然已經不像先前那麼黯淡了;相反地,它好像自己會發光一樣。馬克斯邊走邊想,「這應該是燈光折射的關係吧!」車票上的字母和小小的數字依稀可見,模糊的、髒兮兮的、無人能解的文字……「除了機械王子以外,無人能解……」

「喔,我的天啊!我在胡亂想什麼啊!」馬克斯用力搖著頭,「那個獨臂男人根本就是亂講的,他只是想騙我口袋裡的零錢才這麼說的。」他氣呼呼地跑回去找獨臂男人,不過這裡卻連個人影都沒有,只有車站的紅牆,和一群在藍天陽光下振翅飛翔的鴿子。
獨臂男人消失了。

*     *      *
從馬克斯有記憶、會思考以來,他就愛上了地鐵。地鐵還在地面上行駛的時候其實滿無趣的,他一點都不喜歡,因為那段路會緩緩地通過候車月台,而長長的月台和車站裡面一樣,都會發散出人們陳年的腥臊汗臭味,實在很不好聞。不過,當地鐵逐漸往地下化的隧道行駛,味道就會漸漸地不太一樣了。在其他位於地底下的車站月台等車時,夏天裡,隧道會吹來令人窒息的熱風,冬天則會有寒冷刺骨的冷風。他喜歡那種電車頭燈從伸手不見五指的隧道孔,迎面疾駛而來的感覺;不一會兒,就能聽到電車轟隆隆地從他身旁經過。他也喜歡看著成群老鼠趁著電車到來的空檔,急忙跑過軌道的俐落模樣。

在馬克斯居住的城市裡,地鐵系統是網狀交織而成的,總共有一百五十個大大小小的車站,每個車站都各有特色。有些車站總是吹著稀薄的空氣,牆壁上貼滿單調的磁磚,地面則四處殘留著髒污煙頭和口香糖痕跡。有些車站,完全沒有人想停留,人們都想離開它;因為即使錯過了,人生也不會有什麼遺憾。有些車站則像個大教堂,有高大的柱子與馬賽克地板,豐富的色彩和精緻的圖案令人眼花撩亂。有的車站則是很有現代感。還有一些車站,仍然保有二次世界大戰前的樣子;車站外牆是由令人感到舒服的紅色磚塊和黃色砂岩所砌成,法瑯材質的站牌刻著光榮的站名,是白底藍色的花體字。

不過,這些都比不上看見電車疾駛行進那一瞬間有趣。最精采的時刻,就是電車緩緩開動,然後被隧道吞噬的那一幕。電車大燈很亮,可以照射到前面幾百公尺的隧道牆上,這時候人們可以清楚看見囂張的粉筆塗鴉、刻字,這當然是那些年輕小伙子的傑作;當然,揚也曾經在牆上不知名的地方刻過字……。

*     *      *
現在,從南邊咯隆咯隆開來的,是一號線地鐵。馬克斯跳上其中一節車廂,他選了一個座位。坐在他左邊的,是一個褲子鑽了洞、手上戴了好幾個戒指的年輕人;而右邊,則是一個穿著毛皮大衣、戴帽子的老女人。馬克斯心想,「這種大熱天還穿成這樣,真蠢!」在地鐵裡,總是可以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地鐵漸漸開動。馬克斯從對面窗戶看過去,還沒鑽進地底下的路面景致一一從他眼前經過,有茂盛的野草、灌木叢,還有一角角蔚藍的天空。電車相當安靜地行駛著,偶爾某些路段會發出刺耳的嘶嘶聲,像匹電動馬一樣;不過在下一秒鐘,電車又像滑在雲端或水面一般,那樣平順滑溜,再也聽不到聲音了。電車將會開向永恆,會不停地走下去,不停地走下去……。

*     *      *
讀到這裡,你們可能會在心裡默問,那張可以前往任何地方的「黃金車票」呢?馬克斯到底要用這張票到哪裡去?
好問題。
馬克斯以往的城市地鐵之旅,帶著他去過好多地方。有時候,他會到最熱鬧的城市西邊去,而且會進去許多昂貴的精品店慢慢閒逛,直到店內的警衛把他攆走為止。有時候,他就只是隨意溜達,隨著都市的人潮胡亂奔走移動,觀察著人生百態,看看哪些人會在大街上挖鼻孔、摳屁股。而大多數時候,馬克斯總是漫無目的地搭著地鐵,往完全陌生或不很熟悉的地方去。畢竟,人是不可能在數十年間探索完城市裡每一條大街小巷和角落的,城市會永遠圍繞著你,在你四周喧嘩、跳動,在你幽密而沉睡的心靈角落敲打著節奏。吸引馬克斯的,正是這種生氣勃勃的城市脈動。

有一次,馬克斯來到了一個位於柏林東邊的破舊地區。這裡的人,就像揚說的一樣,簡直是很難親近、很難讓人喜歡。這裡有很多失業的人,他們因為負擔不起昂貴的衣服,所以總是穿著廉價的運動服。跟其他地區比起來,這一區的母親罵小孩時,會把嗓門扯得更大聲,孩子回嘴的說話音量也不小。還有一些用皮帶牽鬥犬散步的男人,會趁機在行人道上吐痰、擤鼻涕。反正,只要有人來到這一區,就會覺得渾身不舒服。

不過,也就是在這裡的一條偏僻小巷子裡,他遇到了兩件讓他感到很美好的事情。那天,是個不尋常的日子。艷陽依舊閃耀,但天空卻下著滂沱大雨,就像千萬顆鑽石傾瀉而下一樣。馬克斯全身溼透了,心情也很煩悶;當時,他正考慮是不是該找個更好的躲雨地點時,他注意到一個小男孩。這個看起來頂多五歲的小傢伙,孤零零地蹲在路邊;他穿著短褲與T恤,但那些豆大的雨點與叮叮噹噹的雨聲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他把一艘紙船放進漲滿的排水溝裡,紙船快速隨著水流前行,他也興奮地又叫又跳,跟著一起跑。好一個小船長!

馬克斯聽著他的歡呼聲,不知道為什麼,頓時,他一掃平日的陰鬱心情,感到開朗了起來。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臟正無拘無束地跳動著,這真是前所未有的感覺,讓他感覺自己屬於這世界。溫暖的陽光地灑上他的臉龐,雨點從臉頰滾落。
排水溝裡閃爍著若隱若現的金色水光,小船充滿活力地向前推進。忽然間,它遇上了阻礙,速度因而減緩了下來;但就在快要翻船時,又站直了起來!當然,小船很可能在下一段路就會被水流吞噬,但至少現在,它存活了下來,而且繼續前進冒險。可以想像的是,首先,它會經過城市的廢水道,被水流沖進小溪裡;接著,小溪會帶著它,在城市外圍的河口流入小河中;小河流入大海;最後,小船將會抵達無邊無際的藍色海洋。於是,小男孩神奇般的笑聲、純真的快樂,會傳遍世界每個角落。
「大海啊!大海。」馬克斯心想,「總有一天,我會遇見你的,藍色大海。」

一陣風迎面吹來,小船和小船長消失在街角。太陽躲進灰黑的烏雲背後,雨愈下愈大了,馬克斯不禁打了個寒顫。現在,最急迫的事,就是找一個可以躲雨的地方;也就是在這時候,他遇上了這天另一件讓他感到美好的事情。他四處張望,終於在對街發現一個書報攤──這個小攤子之後成為馬克斯一連好幾個禮拜最常來的地方;直到二、三個月後某一天,攤子小門上掛了一張手寫的告示:「本店歇業」之後,他才又開始繼續尋找城市的另一個幸福角落。

那天,這個書報攤首先吸引他目光的,是小攤子的女主人,一個身材肥胖、臉上塗得花花綠綠的女人。她吃力地彎著腰,靠在小攤的櫃檯上;過重的上半身讓她不得不往前傾,讓她看起來就像隻擱淺的大鯨魚一樣。接著,吸引馬克斯的,是那些掛在架上的漫畫書,和那個年紀比他大一些的男孩。男孩安靜地蹲坐在書報攤前看著漫畫,這樣一幅雨中靜止的圖像,讓他成了這個攤子的一部分。男孩似乎完全沉醉在那些色彩繽紛的漫畫書裡,沒有任何人事物可以把他帶離寧靜專注的世界。

接下來的幾個禮拜裡,馬克斯都在每個禮拜六到小攤子報到,在這裡,他能夠很盡情地看著架上的漫畫書。胖女人從來不會給他臉色看或趕他,相反地,她總是微笑地朝他點點頭。每次馬克斯來的時候,胖女人那小小的、圓嘟嘟的嘴唇總是塗著不同顏色的鮮豔口紅;而指甲上擦的蔻丹也是每次都不一樣,但都是那種帶著異國風情的指甲油。那個比馬克斯年長一些的男孩也總是會出現,有一次,馬克斯終於鼓起勇氣跟他說話。馬克斯喊了他兩聲,他才很不情願地把眼睛從漫畫書移開;察覺男孩反應的馬克斯,這時,已經很後悔自己開口叫他了。忽然間,他很確定地知道這個男孩跟他一樣,是個被忽略的小孩,只不過年紀比他大。

「你常來這兒嗎?」馬克斯問他。
「是啊。」男孩簡短地回答。
「你沒有父母嗎?」馬克斯接著又問。
「當然有啊。」男孩忽然把音量降得很低,好像不想讓書報攤的胖太太聽見一樣, 「我不知道父親是誰,而且也好幾年沒看到母親了,我應該算是半個孤兒吧!」
「看吧,我猜對了吧!」馬克斯帶著勝利的姿態在心中默想,「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有特別喜歡的漫畫嗎?」馬克斯指了指書報架。
「當然有。」男孩還是很簡短地回答。

男孩後來對他報以一個微笑,讓馬克斯頓時鬆了口氣。雖然,男孩看起來好像有點僵硬地從臉上擠出微笑,但他卻有著一副生硬、帶點不尋常的、沈溺於夢幻裡的面孔。
男孩說話了,「你知道漫畫書吸引人的地方在哪裡嗎?」他接著又說,「你雖然是在現實世界翻著這些書,但卻會讓你覺得自己好像變成另一個人,一個從漫畫世界跑出來的主角。然後,你的一舉一動就會跟他一樣勇敢無敵;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敢在你腳邊『撒尿』了,懂嗎?小鬼!」
起先,馬克斯只覺得在聽完男孩這些話之後,他的髒話知識境界──撒尿,又會更上一層樓。不過,後來他在回家途中不斷想著男孩話裡意思時,終於得到一個結論──「成為另一個人」,這想法不僅不錯,還滿有道理的。之後,馬克斯有一次跟揚見面,他還很認真地跟他討論這個點子。

*     *      *
馬克斯自己也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會像早晨跟父母說的晚歸理由一樣──會去找揚。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今天搭上地鐵時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先去一趟十字山。山上有一片鴿子群聚的空地,鴿子的咕咕聲對馬克斯來說,有沉澱心靈的作用;而這種內心的平靜,正是他一直很渴望擁有的。

就在馬克斯到達十字山前,他卻經歷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實際上,這件事情也就是在下一個章節即將要說的故事,這件事發生得太出乎人意料,竟然讓他迷迷糊糊地提早下了車,所以,他必須步行走上好一段路。一路上他一直在想,獨臂男人不尋常的出現、這個擁有黃金車票的傢伙,還有他那奇怪的提醒──「擁有黃金車票的人,可以在任何地方下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過,他卻沒有再多想「機械王子」這號人物。

*     *      *
哎呀!在這裡,我只能跟你們說,如果你對這一連串問題感到反感,那你最好不要再繼續往下讀;因為,會有更多不可思議、荒謬的事情在後頭出現啊!事情發展到最後,你們一定會以為我這個人瘋了,才會一直在這邊胡說八道。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們真的這樣認為,那我只能說,「請把這本書送給懂得珍惜的大小朋友看吧!更何況這本書才翻了幾頁,還是像全新的一樣;不過,如果你是小孩,而且一邊看書、一邊吃東西,然後把書弄髒的話,那就又另當別論了……。反正,我是不會對書被弄得髒兮兮這件事情感到訝異的;小孩最粗魯了,他們從來不會好好善待每樣東西,更別說是書了。」

那我自己到底怎麼看待馬克斯身上發生的這件事情、這個故事呢?
問得好。
我可以跟你們說,我所寫下來的事情,絕對不是胡亂想出來的。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如果馬克斯那天不相信那件事的話,那他到今天還會是個不幸福的小孩,而且還要繼續在門邊偷聽那些黃蜂惡毒的嗡嗡聲;或者,他可能會在下個禮拜天就死去也不一定。所以,給這本書一個機會吧!我再次跟你們保證,這個故事絕對是真人真事;或許,對有些人來說,這個故事真是超過理智所能理解、實在太超過啦……。

 

2  鴿子羽毛


老瑪蓮娜收集著羽毛,幫天使製作祂的羽翼,這樣天使才能繼續在空中飛翔,拯救更多的小孩……。


搖晃的車廂發出喀嚓一聲,擴音器裡傳出了女播音員制式的播報聲:「下個停靠站,寬河廣場,旅客請從右方下車。」
過了波比奇大道這一站之後,電車就會像一條肥胖的巨蟲鑽進地底下。每次,當這一刻來臨時,馬克斯總會感到異常興奮而全身發熱。前一秒鐘,人們還看得見明亮的白日和充滿綠意的景致;下一秒鐘,人們就來到黑暗的地底,這世界這樣快速像被切成兩半……。

不過,對我而言,這列在黑暗世界裡行駛的電車,最令我高興的是,跟我同一站下車、帶著臭小孩、小壓榨者的那個家庭,現在坐得離我滿遠的,要不然我這個悠閒的咖啡廳午后,可能會完全泡湯、被破壞。忽然間,有個人影來到我跟前……。
「嘿!你就是那個童書作家吧?我看過你的書,我會認出你是因為書裡面有你的照片。」這個小鬼對我眨眨眼,「你本人比照片更好看,年輕多了!」
「謝謝你。」我怪不自在地回答著。

我看著這個穿著牛仔褲、白色寬鬆T恤、球鞋的中等身材小男孩,他大概是十或十一歲吧!他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看起來又是個典型、愛糾纏人的小孩!
「是這樣子的,我要跟你說一個很棒的故事。」男孩又說。
「謝謝你啦,但我自己有腦袋,我自己會編故事。」我用很想打發他的口吻說著。
這些小鬼到底在想什麼?每個禮拜,我都會收到一堆盡是無聊廢話的信,不是講會說話的馬、雷射光劍;要不然就是可愛的吸血鬼故事,跟那個額頭上有疤、戴著眼鏡的小小英國魔法師冒險故事,完全聯想不到一起。

「可是我的故事不是編出來的,是我親身經歷的。」這個小鬼依然固執地說著。
「我實在想不到,」這男孩仔細地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說,「你會那麼頑固、那麼傻,完全不想聽我說說看。」
「喂,我只是想把心思花在自己構思的故事上頭!」我反激回去。
「你知道嗎?你根本不必裝出一副很討厭小孩的樣子。我讀過你的書,其實,你是很喜歡小孩的。」男孩自以為是地說著。

「好吧,如果你真的那麼堅持要說你的故事的話。」我看了看四周,「你自己一個人搭車嗎?沒有跟父母親一起嗎?」
「沒有。 」這小鬼竟然大搖大擺地坐到我對面椅子上,還把兩隻手往桌面擺。
「我叫馬克斯,我想點一杯香蕉牛奶。」這小鬼竟然敢大膽勒索我。
「要點,請你自己點一杯,但別想我幫你付帳。」我很直接地回他。
「你該不會真的那麼小氣吧?」馬克斯還不死心。
「哼!你該不會期望我為你做什麼吧!我那麼討厭小孩,我當然也很小氣囉!」我氣急敗壞地說。

馬克斯跟服務生揮了揮手,很有禮貌地點了一杯香蕉牛奶,然後轉過頭來對我說,「好吧!故事是這樣開始的,有一天,我沒有車票可以搭地鐵……」
「很棒的開頭。」我敷衍地說著。
「那當然!」馬克斯驕傲地對我眨眨眼,「當我走到地鐵站時,也就是離我家最近的那一站,看到一個只有一隻手臂的乞丐,哇!你知道嗎……」

馬克斯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故事。他點的香蕉牛奶不知在什麼時候,早就放在桌上了。馬克斯搖搖剩下的半杯,一口氣咕嚕咕嚕地喝下去。小孩子們在吃東西或喝東西的時候就是這副貪心樣,我每次看到都覺得一陣噁心。

「結果,我就搭上地鐵出發了,經過了海德堡廣場、菲柏林廣場、霍恩澤勒廣場……,你不會不知道吧?」馬克斯繼續描述著。
「對啊,我的確不知道,我很少搭地鐵的。」我試著用冷靜、不帶感情的口吻說。
「啊,什麼?那你用什麼方式在城市裡行動的?」馬克斯中斷了故事,顯得對我很好奇似的。
「走路。」我很簡短地回答他。
「走路?」馬克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你幹麼這樣看我,好像從來沒聽說過腳本來就是用來走路的。我之所以會不太常搭地鐵,是因為我有一隻受不了地鐵搖搖晃晃的狗──她叫娜娜;如果車廂太晃,她會吐得滿地都是。」我接著解釋。
馬克斯馬上把頭探到桌子底下看,「她現在不在這兒吧?」
「不在,她正在看家呢!」我回答著馬克斯。但我心裡知道這樣的回答其實不太符合實際情況。通常,只有在我把飼料放到那隻老狗嘴邊時,她才會醒來;所以,留她在家裡根本算不上看家,小偷要進來我家簡直是輕而易舉。

「好吧!」馬克斯再度靠回椅背上說,「反正,我那時候就是坐在車廂裡,什麼事也不想。忽然間,車廂『蹦』了一下,這是電車轉換到另一條軌道、跳起來時候的聲音。這……你應該知道嗎?」
「不要一直問我知不知道哪些事……」我有點不耐煩。
「嘿,現在重點來了!」馬克斯面不改色地說了這句話,然後就停下來不說話了。他好整以暇地吸著香蕉牛奶,他實在很擅長說故事;他會在故事的戲劇性關頭作點停頓,讓劇情發展更緊湊刺激。
「我還在聽。」在一陣寂靜之後,我開口說了。
「霍恩澤勒廣場的下一站是史畢街,這你知道嗎?」馬克斯終於繼續往下說,「不過這一次,卻不是停在這一站!」

「真的嗎?」輪到我感到驚訝了。
「嗯, 」馬克斯的身體微微往前傾,壓低音量說,「因為,我來到的是另一站。」
「新的站?」我試著問。
「不不不,舊的站,一個很古老的站。」馬克斯解釋。
「電車在那站有停嗎?」我又問。
「沒有,它只是經過,而且開得很快。」馬克斯說。
「你有看到任何人在月台上嗎?」我好奇地繼續問著。

3  倒行電車


同一個月台,兩個人看到的站名卻不一樣……我想,我們必須在這裡分開了,馬克斯。我們屬於不同的庇護所。


馬克斯回到電車上,兩次來來回回於──霍恩澤勒廣場站和史畢街站之間的這個地帶,可是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而且地鐵依舊在地底和地面之間上上下下穿梭著。他皺起鼻子,把整張臉貼在窗戶上,神情緊張地注視著隧道裡一片又一片的黑暗。完全沒用,梅爾藍站消失不見了。

這次,是他第三次站在史畢街站的月台上,他在等下一班開往霍恩澤勒方向的電車。無論如何,他都要試最後一次,要是第三次再不成功,那他就會繼續往南,然後在中途下車,跟好朋友揚消磨一整個下午。

不過,某種程度上,他還是很高興自己能夠忍受老瑪蓮娜那麼久的時間。她所說的天使故事,當然只是愚蠢的把戲,沒人會相信的!馬克斯心想,「搞不好哪天瑪蓮娜家裡的鐵欄會因為那對翅膀太笨重而倒塌。天啊!那這個可憐的老太婆不就會被好幾噸重的翅膀壓垮在地上;然後,她就真的可以上天堂找天使去了……」不過,瑪蓮娜顯然還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跟梅爾藍站有關的事情……嗯,瑪蓮娜早就知道獨臂乞丐和隱形車站的來龍去脈。所以即使他現在找不到這個地鐵站,但至少他可以確定這個站是確實存在的。

所以,他不是瘋子,還是……馬克斯抿抿下唇,自己跟瑪蓮娜一樣都是瘋子?
瘋狂,是會傳染的嗎?

這個車站的牆壁是清一色的藍色瓷磚,旁邊有色彩繽紛的布告欄、自動販賣機、擴音器和長椅。唯一沒有的,就是人氣;這裡四下無人,除了他以外。這是個空蕩蕩的地鐵站,這實在很不尋常,通常還是會有一些人煙的。

遠處傳來腳步聲,讓馬克斯頓時神經緊繃;原來,他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在這裡等車。對面月台上出現一個女孩,她沿著月台邊緣緩緩踱步;但她一看到馬克斯,整個人馬上呆住了。之後,她很努力的平息自己的訝異心情,朝馬克斯點頭示意。

她在對他點頭,是吧?馬克斯感到既真實又暈眩。他的腳不由自主地移動著,愈走愈快,愈走愈快。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下樓梯,穿過地下道,然後,放慢腳步,走向那個女孩的。
女孩的年紀和他差不多大,褐色及肩的長髮,紮著一束馬尾,還夾著一支發出七彩光芒的髮夾,嘴裡則嚼著口香糖。馬克斯站在離她兩公尺遠的地方,兩個人從側面互相打量了一下對方。馬克斯感覺到,他的暈眩感正逐漸平息。他到底為什麼會跑過來呢?

一陣沉默。口香糖的咀嚼聲。馬克斯呆呆瞪著軌道看。
最後,女孩清了清嗓子說,「你也在等車,對不對?」 
馬克斯聳聳肩,「嗯,看起來是這樣沒錯。」
「我叫塔妮特。」女孩介紹著自己。
「我是馬克斯。」馬克斯也簡短地說。

又是一陣沉默。還是只有口香糖的咀嚼聲。馬克斯繼續瞪著軌道。
塔妮特開始不耐煩地望向隧道口,右手裡好像有某種東西在閃閃亮光,馬克斯驚訝地倒吸了一口氣,「哇!妳有一張黃金車票?」
「我的確是有一張黃金車票。」塔妮特的鼻子抬了一下問,「你也有一張嗎?」
馬克斯點點頭,然後問,「妳很會用這張車票嗎?」
塔妮特接著說,「為什麼這麼問?你是第一次來這裡嗎?」
馬克斯覺得有點困窘,「嗯……應該算是吧。」
「哎呀,這就難怪了。」塔妮特笑起來很漂亮,「你一定需要幫忙吧?」

馬克斯自己也不是那麼確定,然後就傻傻地看著她。要是他告訴她,驅使自己跑過來的動力,是因為她給人友善親切的感覺,她一定會大笑的。馬克斯也察覺到,塔妮特好像不認為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在等車,有什麼值得奇怪的;況且,她也有一張黃金車票……。

「你知道嗎?幾個小時前,我發現這附近好像還有一個老地鐵站。」馬克斯開始小心翼翼地說著,「我那時候的直覺是,史畢街站跟霍恩澤勒廣場站之間,根本不可能有另外一個站。可是後來,我還是想確定一下到底是我眼花,還是確有其站。於是我就在這兩站之間,一直來來回回地坐車;不過,我卻怎麼樣都找不到了。」
「錯誤的時間、錯誤的電車。」塔妮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繼續吹她的泡泡,「就跟人們坐車一樣嘛,你不是太早到,就是太晚到。」
「我懂了。」一頭霧水的馬克斯嘀咕著。

「你父母知道你離家到處亂晃嗎?」塔妮特問。
「他們不知道啊!這樣最好。」馬克斯說道,「即使他們知道了,還是不會在乎我的。」
「你聽起來好像不太喜歡他們。」塔妮特試探地問。
「不是,應該說,是──他們不喜歡我,至少我是這麼想啦!」馬克斯第一次對揚以外的人侃侃而談,「這種想法聽起來很糟糕,對吧?但我老覺得我是個打從一出生就不被在乎的生命。聽人家說,出生的時候,如果母親不在身邊,感覺不到母親的溫暖,那這個人的一生注定會過得很悲慘。」

塔妮特接著安慰他說,「你會有這種想法,一點也不糟糕啊!我出生的時候,母親也不在身邊,所以才會有這個蠢名字。我父母完全不在意我到底叫什麼名字,所以我就自己在名字前面加了一個字母『T』,現在感覺好聽多了。」
「我也覺得妳的名字很棒!」馬克斯稱讚地說。
「我就說吧!」塔妮特說著說著,就把口香糖泡泡弄破了。    

後來,他們試著把所有德文字母都唸過一遍,可是都找不到適合放在馬克斯名字前面的字母。不過,馬克斯其實不覺得這件事情很重要;為了向塔妮特答謝,他伸出了右手,「哈囉!塔妮特,很高興認識妳。」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名字前面沒有加字母的馬克斯。」塔妮特也回握他,「現在跟我一起走吧!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她抓住馬克斯伸出的右手,想把他拉往月台中間;馬克斯看看錶,現在是十點二十三分。
馬克斯跌跌撞撞地跟在塔妮特後頭說,「妳不覺得很奇怪嗎?這裡除了我們以外,怎麼都沒有別人?」
「不會啊,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現在,你注意看喔!」塔妮特指著掛在月台正中間的時鐘,紅色秒針剛掠過「十二」,黑色分針就立刻往前跳了一格。「等一下在『二十五』分的時候,就得站在這個時鐘下面喔!這就像預定好好的事情一樣,這方法通常會成功。」
「什麼事情會成功?」馬克斯被弄得愈來愈糊塗了。
「我們等著看吧!」塔妮特老神在在地說。

馬克斯還是覺得奇怪,搖著頭說,「塔妮特,在這一站和霍恩澤勒站之間的,是個奇怪的站。不過,如果我們是要去霍恩澤勒,就必須到對面的月台去,要不然我們會被載往反方向喔!」
「這個方向是正確的,沒錯。我們必須從『這裡』出發,否則行不通。」塔妮特耐心地解釋著。